“不记得编号?”怪异的神情在男人脸上出现了短短的一瞬,眨眼间就消失了,面对着于秋凉,连他也搞不清自己所听见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言。他定定地注视着于秋凉,过了好一会儿,才给了对方提示:“她有一双红皮鞋。”
“……”
于秋凉不禁咋舌。可怕的猜测在他脑海里顷刻间成形,但他不愿意这么去想。他的脸色迅速地黑了下来,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皱着眉继续往下翻,想在翻完这几页纸以后,找出一个真相。
在第三张纸上签名的是杜小园。
第四张是楚潇涵。
第五张是路怀明。
……到了第六张,打印出的内容陡然一变,于秋凉直愣愣地看着,看那些铅字堆砌出一个恐怖的梦境,看那些鬼魂牵涉进诡异的实验。从路怀明到顾嘉,从红皮鞋的女鬼到校园暴力案件,何洁雅和王琳,杜小园和楚潇涵,这些人或者鬼布了一场好大的棋局,从一开始到如今,原来所有人都在棋局中间。
“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去做实验品,那孩子远远比她更适合。阴暗和阳光的两面在他身上同时存在,催促他毁掉一切的愤怒和向善的希望,也在他身上同时出现,他是一边守规则一边想方设法钻漏洞的典范。他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是个理想的观察对象,离群索居,观测起来也比较方便。”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于秋凉猛地攥紧手中那几页纸,险些将它们一下子扯作两半。他愤怒地抬起头,重新审视桌边的那个神经病绑架犯:“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男人摊开手,一只小小的播放器出现在他的右手手心,路怀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每一阶段的观察者都已经安排妥当,总负责人业已就位……计划就从明日起……”
“啪!”于秋凉把那沓纸狠狠地拍到了桌面上,一旁的谢江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吓得浑身一颤。此时此刻,于秋凉忘记了他不在女性面前发脾气的底线,他死死地盯着男人手中那只小型播放器,眼神凶恶得像要将谁生吞活剥。
男人微微一笑,关闭了播放器。他抬起下巴,示意于秋凉继续往下翻一页,那一沓纸,还有最后一页,于秋凉没看完。
于秋凉没好气地拾起这叠纸,故作不在意地往最后那页一翻。他习惯性地直接去看最后的签名,没成想他这一看,把自己看愣了。
手上略略用力,撕掉前面的六张纸,第七张的全貌呈现在于秋凉眼前。他逐字逐句细读着,反复读了足有十来遍,那上面每一个字他明明都看得懂,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他竟然猜不透那些词句的意义。
人看不懂某些东西,不是真的看不懂,就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看不懂。如今于秋凉属于后者。
他看着那些冷冰冰的言语,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抖动着,纸张被他抖出了细碎的声响,不过他内心的震动,可比纸页发出的声音要大得多。
“本人郑重承诺,在与实验对象接触期间,不作过多纠缠,不透露实验内容,严格遵守组织规章制度,拒绝使用一切引诱手段。
“被观察者之违法、犯罪行为,一概与观察者无关。
“当被观察者行为超乎预期时,负责人应如实上报,不得包庇。
“必要时刻牺牲被观察者之利益。
“总负责人:余夏生。”
刹那间,城郊的那条河在于秋凉的眼中再度开始流动,凝滞的时光不再凝滞。原来从那一刻开始,从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别人预先设计好的局。于秋凉的心脏忽然抽痛,这痛楚有别于熬夜时的超负荷运转,有别于受到惊吓时的慌乱,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伤心到心痛,并不是文学作品里夸张的手法,这情况真实存在。
亏他还以为他得到了关爱,到头来,所有的关怀全部都是假象,只有背叛和欺瞒是真的;亏他还以为他在慢慢变好,结果现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又在叫嚣。每次在他心情好的下一刻,就会突然出现倒霉事,毁掉他之前的好心情,这几个月以来,他天真地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这条可怕的定律,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一个人倒霉,是会倒霉一辈子的。
没有……没有……没有任何改变。
外界也好,他本人也好,没有任何改变。
于秋凉眼前发黑,他想张口说两句话,却没能发出声音。气愤与悲伤令他暂时失语,这是从前所没有过的体验。
“年轻人,又不舒服了吗?”男人撑着下巴,打量着于秋凉的神情,“熬夜不好的,年轻人嘛,得多注意身体,不能太狂妄。”
“哦。”于秋凉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谢谢你了啊。”
“不用谢。”对方回他这么一句,险些将他噎死。不过,多亏了这个小插曲,于秋凉才得以喘息片刻,换取心灵一时半刻的安宁。想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原来也没那么简单,于秋凉凶巴巴地掐灭了心底那一丁点对余夏生的想念,三两下将手中的纸撕成了碎片。
人形碎纸机于秋凉上线了。
“你把他们的罪证撕掉了,回头怎么按着他们道歉?”男人站起身来,冲着于秋凉的脸呼出一口烟雾。他们之间尚有一段距离,然而二手烟借了风势,径直飘到了于秋凉的鼻端,这回于秋凉没能忍住,霎时间发出剧烈的咳嗽,整个人一下子脱了力似的,颓然地蹲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这副模样,好似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犬。
良禽择木而栖,听话的小狗狗,也应当找个好主人。
就算是在冬天,于秋凉穿得也很少,此刻他低着头,后衣领就盖不住蔓延到他脖子上的黑色印记。男人说那些有本人签字的协议书是罪证,而于秋凉身上的这些黑印,何尝不是另一种非纸质的证明?
发生过的事,多多少少,要留下部分证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必要时刻牺牲被观察者之利益。”
“……”
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于秋凉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
说来也真奇怪,事实明明是他被抛弃了,他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被抛弃才是他应得的结局,被抛弃才是他最合理的归宿。
是的,没错,垃圾就应该被抛弃。
他方才撕毁的哪里是什么罪证,那分明是他仅剩的一丁点价值的证明。有利用的价值,也是好的,可那所谓的观察计划,已经停止了。
是他没有价值了。
第93章 遗忘之物
“所以,发生了很不好的事,对吗?”谢江月坐在窗台下面,略微抬头看着于秋凉。那奇怪的男人在给于秋凉看过几张纸以后,又把他们两人送进了另外一间小黑屋,不过这一次的待遇明显要比上一次好,最起码这间屋子真是住人的,不是仓库。
仓库不仓库的,目前在于秋凉眼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他倒更乐意去睡仓库。住在宽敞的屋子里,他总觉得不安,有人害怕幽闭的环境,而于秋凉害怕空旷的环境,过于空旷的地带,会让他联想到不好的事物。
静寂,静寂,是无边的静寂。于秋凉感到一阵眩晕,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发烧了。
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刚想往床上躺,房门却突然被打开。黑纱覆面的女子站在门外,一双冷漠的眼睛直勾勾望向于秋凉,好似一条冰冷的毒蛇。于秋凉抓紧了被子,与那女人对视,良久,女人才开口说道:“主人找你,有事情要谈。”
“他没长腿吗?让他自己来。”于秋凉毫不客气地呛声,他现在是破罐子破摔,能狂则狂。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他是没有心思考虑前因后果,没有心思谨慎斟酌的,他只想尽快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发泄得越快越好。
他如此不客气,招惹来危险怎么办?谢江月埋怨似的看他一眼,刚想张嘴说些什么,突然看到蒙面的女人转身走掉了。女人走时没有关门,房门就那样敞开着,对方似乎笃定他们不会逃或是无法逃,压根没想着要防范。
门开着,于秋凉也懒得挪窝。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一天折腾下来,他实在是很困、很累了。谢江月坐在窗台下面看他,神色晦暗不明,面目被窗外大树投下的阴影掩去大半。
躺在床上,于秋凉短暂地眯了一小会儿,在他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内,他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梦。
他似乎看到余夏生和路怀明的脸在他眼前晃动,余夏生手中拿着一套数学练习题,而路怀明手里捧了一本高考报名手册。这情景太荒谬了,以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是场梦,可这梦在虚假当中掺了一丝真实,不管有多不合常理,做梦的人所投入的感情都是真的。
一股怨气凝结在胸中,难以排解,难以发散。于秋凉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床边男人的衣领,用力捏出一把褶皱。男人的衬衫大概价格高昂,当他意识到于秋凉将他的衣领捏出褶皱时,他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唱川剧的变脸高手,也不一定能像他这般,在短时间内变换多张面孔,并且颜色各不相同。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