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涛突然毫无征兆地哭了,抱着顾行止嚎啕大哭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明白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他都要为之前的人生付出代价了。
他说:“叔叔对不起你啊,叔叔对不起。”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没有说为什么对不起,也没有说以后不会了。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哭得涕泗横流,不知所云。
顾行止只是觉得自己被这个叔叔硌得慌,顾涛的胸腔贴着顾行止的脸,每一次抽泣对于顾行止来说都是压迫。
“没关系的,叔叔,没事的。”应对顾涛的翻来覆去一句话,顾行止也是一成不变地回答。顾行止是个有情有义却没心肝的人,周云起对他好护着他,他能当人家是亲兄弟;这个多年未见有着血缘的亲叔叔,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落魄的陌生人。
顾澜觉得没脸看,转过头望着远处的夕阳。老两口被顾涛这一哭,也险些哭出来。他们的反应让周云起觉得这不是生离而是死别。午睡前周云起也和顾行止讨论过,他的叔叔以后会怎么样,他们一致觉得应该就是去坐牢的。周云起的成长环境让他缺乏为人基本的同理心,父母的那种爱距离他十分遥远,无法感同身受地悲伤。更何况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犯罪坐牢,天经地义。
这场闹剧终究也没有能阻挡时间前进的步伐,除了让顾澜消消食开车时不至于胃不舒服以外没有多大作用。
顾爷爷、顾奶奶和周云起就像留在原地,像守卫着最后一寸温暖一样目送他们远去,直至连人带车都消失在最后一点残阳里。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上了四年级的周云起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时光在这些人眼中肥厚富足,有种永无止境的劲头。周云起的变化来源于自身,由于这个暑假他基本跟在顾奶奶后面听课,捂白了些。他也长高了一点,作为被换到了第四排,不用再终日与第二排的女生为伍。要知道三年级的女生似乎每天都是那么特殊的几天,泼辣小气得可以,她们爱在桌子中间画上一条三八线,一旦胳膊肘子不小心超过了这条界线,必定会被很掐一顿;再或者有时候,作业本的边边角角超线了,她们也会将其撕成碎片。饶是周云起这种十分能装的大以巴狼也觉得过得十分辛苦,所以对于这次换座位他欢天喜地接受了。
他的新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由于热爱守着教室的座位看书所以有点微胖,这点微胖也使得他看上去面目和善。周云起之前和这类斯文的学生没有过多的接触,现在仔细一瞧倒觉得他长相非常眼熟,他用了一节语文课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小眼镜就不就是黄皮肤版长相的憨八龟嘛!声音更加像,自带低幼和蠢萌两种特色。
晚上放学的时候他和狗哥黑胖分享了这个结论,然而无奈两个人拙劣的想象力并不能理解这种类比以及其中蕴含的幽默感。他突然有点想念顾行止那个少爷了,他觉得顾行止一定会赞同,并且还会和他一起细致分析一人一龟相似的原因。
小眼镜的大名叫李祎,那时候没有多少人知道“祎”这个字怎么念,自古秀才念字念半边,大家都叫他“李伟”或者小眼镜。从他的名字也可以看出,他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是很珍重这个孩子的,可能是翻遍字典才找着的一个带有美好祝愿的、因罕见而又独特的字给这个孩子当作名字。可惜世人大多有眼无珠,独一无二的“李祎”因为无知变成了庸俗大众的“李伟”,这似乎也冥冥之中预示着小眼镜并不被命运眷爱的后半生。
周云起与李祎的同桌生活十分和谐,因为基本上互不干扰而且没有三八线这种封建余孽。周云起的日常生活就是听听课写写作业,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数学课代表,袖子上别着个中队委的牌牌检查卫生,其余时间就是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踢球打球,时而有点不为人知的违背少先队员守则的暴力运动,但他基本上都瞒得很好。李祎呢,则是利用一切课前课后的时间看书,而且是那种封面古朴的《杨家将演义》《三国演义》之类的书,就连体育课也不出去上。那个时候有些女孩子发育得早,也会有几天不方便出去上体育课,而李祎就时常在体育课上和一两个女孩子坐在教室里,所以他又被调皮的男孩子称为“娘伟”。
这样波澜无惊的生活于轮到周云起打扫的那一天戛然而止。每天都是同桌两人打扫卫生,一个人扫地一个人拖地,具体怎么分工就自己安排。由于要等到所有同年都走了才能开始扫地拖地,其他人慢悠悠将椅子放在桌子上、三三两两成群结伴走出门,周云起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写作业,趁着这点空档借了李祎桌肚里的书看。
那是一本名为《牛虻》的书,充斥革命、叛变和流亡这类遥远的词汇,这些是少年人所不能体会的残酷,但是人的哀伤是一样的,透过薄薄的纸张穿越时空铺面而来。一生中所有的问题都不可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世代代也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更是思考知识的传承,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领悟总能在那些看似平凡的铅字中找到答案。再说世上哪有那么多旷古难题,多的不过是庸人自扰、顾影自怜罢了。
周云起看得有些入迷,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人都已近走光了,只剩下一片凳子脚直愣愣地树在桌子上。旁边的李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作业本还摊在桌子上,那人应该就是去上厕所了。周云起将书塞还到李祎桌肚里,并且在心里嫌弃了一番李祎糟蹋书的习惯。他们两个都没有包书皮的习惯,但是一学期下来周云起的书总是平平整整的,有看过的痕迹但完全没有折角和破损。李祎的书则是另一个极端,但凡是他看过的书就像是带着煤渣的黑旋风呼啸而过的样子,光看那书页颜色对比就能知道他的读书进度,书角更是卷的的卷折的折,一些较为古早的书每页上都有因他手汗而模糊的字迹。
周云起见人不在,自顾自去拿了扫把先扫地,他倒也没有推脱责任的想法,大不了下次两人换一换呗。可是等周云起将整个教室的地都扫完了,李祎还是没有回来。这速度就算掉坑里也应该爬出来了。他顺手拿过拖把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要是李祎在那里就正好交接过拖把他走人,要是那小子不在或者故意偷懒就等着一顿收拾吧。
他还顺路想去老师办公室看看,被老师叫住了也有可能,走到门口恰巧教他们语文的张老头走出来。
“张老师好。”周云起打了个招呼,又为不失风度扯了个小谎,“李祎在办公室吗?值日生要走人了,他书包还没收拾呢。”
“我也正要去找他,刚刚我让班长叫他过来的,现在还没见着人影。”李祎爱看闲书,作文也好,张老头经常喜欢给他开小灶参加点作文比赛。
“哦,那可能他在厕所。我顺路去看看,要是看见了就叫他来找您。”
张老头点点头退回了办公室。
小学四五六年级的老师公用一个大的办公室,李祎不在那里。周云起不禁腹诽这胖子莫不是真的掉进坑里了?
周云起走到男厕所门口,大门紧闭着,也正常。女厕所有隔间和小门,大门开着也不怕;但是男厕所里面没有,在这个世风日下的年代总是有些图谋不轨的人想要偷窥。周云起伸手退了一下门,没推开,再推一下仍然紧闭,他确定是有人在里面把门给锁上了。这个点把厕所门锁上能有什么好事,□□掳掠之一吧。周云起皱了皱眉,他今天可没打算见义勇为,本来时间就比平时晚,到时候再一身挂彩回家顾奶奶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但是,这个点,死宅的“娘伟”没去老师办公室,无缘无故人就不见了,这个厕所门还紧锁着,实在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中二少年的脑回路就是这么奇特,他可以因为冷漠自私而见死不救,头脑不清醒地找事不是他的风格;但是他不能因为避嫌而多做一份打扫工作,这就有种因为胆小懦弱不得不低头的无奈感。
“李祎在不在?”周云起拍拍门,大声问里面。
“不在。”估计是一个处在变声期男生回答的,稍微大点声就有点声嘶力竭的效果。
与此同时里面传来了可疑的闷哼声,紧接着似是一阵拳打脚踢和“你他妈安静点”的骂娘声。
“李祎你在不在里面,张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周云起不依不饶。
里面的哼哼的声音更大,骂祖宗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这下子周云起确定里面就是李祎,他不太喜欢看憨八龟也不太和李祎说话,就是因为那声音让他十分厌烦,程度仅仅次于老师手指甲不小心刮在黑板上的尖锐声。
周云起不等里面的人做出回应,直接抬脚踹门,还一边故作夸张的大声嚷嚷:“李祎,你是不是掉坑里了,我去喊张老师了啊。”
里面的人说是混子但其实也没多大胆,不然还会在小学生头上作威作福。他们绑住李祎的嘴就是怕他把人招过来,偏偏好死不死的外面的人还使劲叫唤,反正也差不多揍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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