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愣住了。
“你迫不及待发文,幻想一本成神,这怎么可能?看,大量地看,学习,领悟,有针对性地练笔,这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你又不是什么天才……”
四海说到此处,赶忙住嘴,然而李让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觉得自己当然是有天赋的,不然不会在那么多《诡域》同人文里大放异彩。他为此孤注一掷、放弃家业北上,在四海的小屋子里埋头苦写两个月,最后四海竟然如此贬低他?一时之间,付出没有回报的焦虑,与内心深处的不自信,让他自卫式地反击:“难道只有你们这些年少成名的作家才是天才吗?”
他大为光火推门而出,把着急叫唤他的四海抛在了脑后。
过了几天他回去,四海已经不在了。四海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永久性地离开。他想这是一种另类的逐客令,预示着一刀两断。他也不愿意再呆在不承认他价值的人的屋檐下,背起行囊正式做起了北漂族。
四海说的话很快就应验了。李让扑街扑得一塌糊涂,最穷的时候,只能接千字15元的稿子。但就这样,十个里面有八个骗稿的,还有两个对他写的东西不满意,讨价还价:“只值五块。”
在8万字的稿子只卖了400块钱的那个下午,他到楼下买了三个本子,打开了《异度时间》。那三个本子和四海买给他的一般无二。
李让的笔头功夫不是被四海调教出来的,是被名为社会的大学教出来的。
他也在之后的几年里,明白了四海当时那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所有想找捷径的人最后都会发现,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最短的捷径。
李让还可以补上一句:除此之外,不是岔路,就是绕远路。
可是,“你不是什么天才”这句话,却仿佛是他的诅咒,或者说他的判词,日日漂浮在他心上。四海那么强的作者,对他做的判断,是否就是他的宿命?他每一天每一天都那么努力,就是想要拼命地去打破这个预言,可是万一呢?
万一我真的只是个庸才呢?
万一我这些年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功夫呢?
他日日恐慌着:我已经投入了我的整个人生,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依旧到来了。
他当作者,混不出头,沦落到给谭思当枪手。
连当枪手,还被谭思嫌弃。
李让自嘲看着身边的度他山,又看看自己,四海当年又哪里有说错呢?
——
任明卿一直惦记着四海的临终嘱托,问明来龙去脉,就理清楚了前因后果:“我的老师……五年前已经过世了。”
李让一愣,四海过世了?
任明卿推算了一下时间:“你跟他发生争执的那天,他刚刚检查出了肝癌,为此放弃了他心爱的姑娘。”
李让茫然无措,回想起昏黄的灯光下,四海绝望的、蜡黄的脸。
“他的话不止伤害了你,他自己也一直为此惴惴不安。临终留下遗嘱,说他对一位作者说了很重的话,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替他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他。”
李让淌下泪来。怪不得等他回去四海就离开了,四海是住进了医院,可他还以为他想赶他走。
度他山用力写了吸鼻子,说话间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其实我的老师在他的那一代作者中,也是特别没有才华的一个,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说他想象力不如谭思,文笔不如玄原,因为这比不过那比不过,就只能努力。他之所以会带班授课,也是因为他自己经常研究小说的缘故。你今天做的那些积累,练笔,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包括我,我也做。你可能觉得我写得很轻松,其实我写了好多年了,各种稿子加起来三千多万。我也觉得我没有什么才华。”
李让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望着度他山真诚的眼睛,像是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们在这一刻和解,对彼此的经历感同身受。
“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天才作家。”任明卿将目光投向远方,沉思道。“任何一个作家,站在梦开始的地方,都无法预知未来。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地上路,认真写下了一字一句,汇成一本又一本书,他们都是勇士。所谓天才,不过是走到最后的勇士。”
李让蓦然间泪如泉涌。
他问自己,你今年32岁,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吗?
“斗胆问一句,你现在的稿酬是多少?”任明卿问。
李让回过神来:“……150。”
“150?”
“150……万。”李让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灰色的洪流奔涌而出,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细节,于是那些灰色的记忆突然之间便有了五彩斑斓的色彩。
他就这样见证着那个名为李让的青年,历经扑街、退稿、骗稿、合约纠纷、枪手纷争,从千字15元,写到千字150元,再写到今时今日单本150万!
也许他李让真的没有天才吧!他没有年少成名,没有一书成神,他比四海纵横、谭思、玄原晚了近十年,才摸爬滚打,艰难地走到这一步!
但是当他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身边又剩下多少同路的勇士呢?!
拔剑四顾心茫然!
什么时候,他身前,已经只有寥寥几个对手了呢?
四海纵横,谭思,玄原……
他曾经离他们很远,却以为离他们很近;
如今他离他们那么近,伸手就可以触到,他又怎么能以为,他们远在千里之外?
李让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在寒冷的路灯下,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那句困扰他已久、差点将他淹没的咒语,此时已在他心里土崩瓦解了。
任明卿看到他脸上燃起的希望,欣慰地伸手,拉他起身,把他的稿纸郑重地还给他。
当李让想要接过的时候,任明卿突然把手一缩:“安老师特意给你留下了一笔遗产,他希望你去环游世界。”
李让:“什么?”
“我之前收到这笔带有备注的遗产时,也一头雾水。不过看到你,我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任明卿拍拍他厚厚的稿纸,“也许你积累了很多笔记,研究了很久的小说,但小说藏在生活里。要去生活,要去体验,要去感受。一辈子那么长,大可以慢慢走。”
李让的心脏狂跳。他有一种在黑暗里行走太久,突然得见天日的解放感。
远处有人站在路灯下。李让凝视着他,觉得恍惚中看到了那晚的四海。只是他的神态那么安详,满足,还带着笑意朝他挥挥手。李让迎上了几步,失神地望着他。
他向李让走来。一眨眼,变成了林逍遥的模样。李让眨了眨眼睛,他始料未及。
“大大,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当枪手。”林逍遥哭得眼睛红红的,她崇拜的两个男神都在今夜破灭了。谭思就算了吧,可是李让?认真创作的李让为什么要去当枪手?“你当年明明是这样的天才啊……”
“以后不会了。”李让僵硬冷漠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她比路灯还耀眼的奶奶灰,“短期内我都不会再写了,我要去看看这个世界。”
“诶?”
李让挥挥手,转身朝前走去,将度他山和林逍遥抛在身后。四海让他去了解人生,那么他第一个想了解的人,就是四海。他订了一张去凤河村的火车票,想在失之交臂很多年以后,跟四海聊聊天。
“继续走吧!”李让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心想,“哪怕慢一点。”
终有一天,他会与他们再相遇,比肩同行!
这就是一个不怎么天才的作家,最天才的决定。
第77章
L4的处罚第二天就下来了:禁止枪手代写;禁止李让参与项目当中;谭思禁网。
“禁网?!”谭思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庄墨优雅地往任明卿的面包上抹黄油:“就是杜绝你再跟你的一整支军队联系的意思。”
“那我要是要上网查资料呢?”
林逍遥道:“你可以转告,我们有专业人员帮你搜集想要的资料。”
谭思觉得很不公平,指着庄墨道:“李让走了,我还禁网,为什么这个老王八蛋还留在这里?他和度他山难道不是协同作战?”
林逍遥道:“沈从心先生是正经文字编辑,他不是枪手,自然可以留下。”
庄墨“呵呵”一声,在任明卿面前放下咖啡和面包。
谭思气得转身上楼,把自己丢进工作椅上。
沈从心这个老王八蛋这次是打蛇打七寸,把他的计划全都打断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L4方面会这么严格!还真一板一眼叫他们自己一字一句写!可恶。
现在的局面对他相当不利。留下了比赛作弊的案底,势必会影响最终的人选决策。而被禁网,又让他彻底孤立无援。他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到达工作室的时候,还是如何得前呼后拥!李让在他身边,林逍遥崇拜他,而度他山是个什么人?是自己的模仿者,一个通过钻营起来的新手作家!现在呢?李让离开,林逍遥与他说话的时候尽是厌恶与不耐烦,而沈从心……谭思想起沈从心为任明卿兢兢业业服务的模样的就又气又伤心,他是真的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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