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是黑的,窗子外则亮着昏暗的光,北风卷着细雪在一片暖黄中起舞。
杨思远想到了很多词。
奔波、寂寥、茫然……
屏幕一亮,将他思绪拉回,他打开手机一看是秦子良,着实有点意外。
夜雪算是美景,“咔嚓”一声,他将乱雪飞舞的一刻定格下来,发给了秦子良。
“我靠,我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下雪这么好看???你拍照技术怎么回事??”那边很快回了信。
那时智能手机还尚未在这个小县城普及,杨思远用的仍旧是一台诺基亚。像素很差,基本不能放大看。但杨思远那张照片取景构图和色彩都很好,在手机上看小图十分好看。
他自己没注意,收到秦子良的短信才回过神来,发现确实拍的不错。
大概美术和摄影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吧。
他不经意间搓搓手上的茧,苦笑一下。
“那必须的。怎么样?最近过的还成吗?”
“挺好挺好,就是部门事情有点多,其他都还行。哎我们院女生贼多!你是不知道,一眼望过去跟仙女下凡似的!哎南方小姑娘长得就是小巧……”
杨思远握着手机,嘴角扯了扯,心想你不想你的小樊了吗?转念一想,秦子良神经大条,也确实不会是纠结这么久的人。能放下就是好事吧。
一想到樊琍,他便想到秦子良还不知道那事。
要告诉他吧?终究要的。该怎么说?要告诉他是樊琍的妈妈吗?
他犹豫着,尽管他感觉秦子良放下了樊琍,但关系这样亲密的三个人之间,父母辈出了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太好表达。
斟酌了半天,删删改改,最终他还是只发过去了两句简单的话。
“告诉你个事,反正你迟早得知道。我爸出轨了。”
最后一个句号打完,仿佛是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崩裂滚落,他长出一口气,像是吐尽了这些天的压抑与彷徨。
窗外的雪又大了几分,对面楼的灯光亮了又灭,手机在黑夜里静默了好久,久到杨思远以为刚刚只是个懦弱的梦。
老秦今天挺高兴的。
我挑的时间太不对了……
我不该这样自私的。
他将头重重地靠在墙上,头骨与水泥墙面碰撞出一声闷响。
滴滴——
他睁开眼,分辨光里的文字。
“我永远是你兄弟!兄弟永远站你这边!”
没有疑问,没有猜测,只有带着感叹号的支持。
短短两句话,杨思远眯着眼看了好久。
他甚至能想到秦子良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动作——睁大眼睛盯着自己,重重地拍自己的肩膀。
“嗯。”
既是对秦子良的回复,也是给自己的交待。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夜渐渐深了,雪也由大到小,但两个人还是在天南地北地胡扯。
直到快凌晨一点的时候,秦子良才终于反应过来,问了一句杨思远第二天有没有课。
杨思远心说你当我也是大学生呢,便调侃似的回了句。秦子良赶紧为耽误了国家好少年而请罪,催着杨思远赶紧睡觉去了。
道过晚安后,杨思远有些失神。
他其实还想和秦子良聊一会儿。
好吧,好像也不一定非要是秦子良,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但秦子良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他觉得舒服。
挺好的,有这样一个朋友,已经很难得了。
他定定神,收回那片刻的失落,下床去拉床帘。
不知几时起,雪已经停了,窗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还有两个爪子印,大概是夜里的鸟。
他有些遗憾没能将整场雪赏完。
啪嗒,他将窗外的灯关上,顿时整个世界陷入沉睡的黑色。
暖气的余温尚在作用,他却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不着。
翻来覆去好几通后,他又脑子进水一般,摸出手机将那张照片发了出去。
收信人,李远。
发送键像是另一个开关一样,一按下去,困意汹涌而至,将他裹进了沉沉的梦里。
第二天起床,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冬日尚未升起的清晨,斑驳的窗棂如同画框一般,将窗外落了霜的矮檐圈到画里,冷清而静谧。
发信人,李远。
第三十二章
杨思远最近发现陈立玫有些不太对劲。
她一个公务员,本来工作是很轻松的,但是最近经常进进出出,还经常打电话,忙得倒像是她那情断意绝的丈夫。
杨思远晚上回家看到还在通电话的她,就会突然想到,她有没有可能是在准备离婚呢?
上高中开始,但凡开家长会让学生旁听的时候,学生们一定能听到的一个说法就是,不管两口子闹得多么僵,也一定要撑过高考这几天再去法院打架。
他也确实见过为了不影响孩子高考而不离婚的父母,但好像从某次班会课开始,他再听到这套说辞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不是觉得这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而是觉得……他父母不会为了他坚持撑过高考。
这些日子里,每当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想到这个念头,就像一次一次的凌迟。
心头的揪痛一半来自于这个想法本身可能成为现实,另一半则来自于他发现自己对父母竟是如此的不信任、如此的无情。
被不安、恐惧、自我厌恶所折磨的杨思远甚至在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里做起了噩梦,隔日醒来就仿佛在一场逃杀里存活而心惊。
他清楚地感觉到,这根弦快到极限了,这场雾快要散尽了。
只是他没想到,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三号——他的生日。
“生日快乐爷爷!!!!”那天失眠中的他在零点收到了秦子良的短信,远方来的简单祝福没有让他觉得廉价,相反,他觉得秦子良能掐着点发短信就算是真爱了。
反正也是睡不着,他干脆和秦子良闲聊了起来。
“多谢!万花丛中的潇洒哥还想着我,真不容易。感动感动呜呜呜。”
“什么东西就万花丛了,老子专一着呢好吧!”
屏幕有点刺眼,杨思远坐起来靠在墙上,打开了手电筒。
他笑笑,调侃道:“专一哪位小美眉啦?”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道:“学韩语的一个小姑娘嘿嘿嘿,贼好看!”
也就两句话,那停顿的几分钟里他在干嘛呢?是删删减减,最后终于删掉了“樊琍”两个字吗?
一时间杨思远竟然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他既希望秦子良能真的就这样重新开始,却也盼着他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样的感情能多少为樊琍停留一阵。
末了,他还是闭口不言樊琍二字,回道:“看好你哦。”
秦子良回了个表情,随后催他睡觉去。
但即便如此,杨思远也没睡好,梦到自己被绑在一条孤舟上,在一片荒芜的血海里流浪。醒的时候只觉得依旧是绝望的窒息感,缓了好一阵才正常回来,只是那梦境迟迟留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一天的学习令人疲惫不堪,尤其是在得知奶茶店早早关门后,他又开始上第四节 晚自习,平白多出来一节课简直让他最近脆弱的神经在崩裂的边缘。
班里的同学只要不是关系极其好的那种,就不会在意所谓生日,而淹没在题海里的杨思远甚至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最后一个课间的时候,他实在是累得撑不住了,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发呆。以前累的时候一般下课会眯一会儿,但可能因为最近失眠太多,他经常感觉心慌,小睡也做不到。
他在教室角落,歪头就能看到教室全貌。
有个女生在吃肉罐头,是个住宿生。
那罐头一看就是家里自己做的,用还贴着包装的水果罐头瓶子装了肉块,看起来是酱肉。
杨思远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吃得满嘴油,看得他自己都有一种满足感。
满足之中却藏着空虚。
他听见她说那是奶奶做的。
他都没有吃过奶奶做的东西。
尴尬的家庭关系令他没有和别人一样的童年——被爷爷奶奶粗糙却又慈爱的大手抚摸过的童年。
人总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被自己自然而然忽略掉的缺憾。
恍恍惚惚中,好像突然有一双手摸了过来,不算轻柔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累成这样啦?”是董不懂的声音。
与以往不同,这声音竟听着有些温柔。
杨思远抬起头,眨眨眼,提起精神回答道:“最近睡不太好。”
仿佛在意料之中,董不懂点点头,说:“专注自己的事就行了,别的咱也管不了太多是吧,也不要太上火了。”
杨思远本来脑子就一片混沌,董不懂这话又语焉不详,搞得他确实有点懵,还好董不懂没再念经,问了两句他的生活习惯便走了。
晚四他一边写着不费脑子的单词,一边咀嚼刚刚听不太懂的那句话,继而又联想到之前那次董不懂突然嘘寒问暖的态度……
他总觉得,董不懂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放学后,出了校门,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左边,一片漆黑。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大冬天这么冷,人家奶茶店干嘛守着他们这群没钱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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