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达里奥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呢?
许多年前,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唐巴罗内曾邀请他来接替顾问的位置。但达里奥觉得自己的年纪太大了,志气也太少了,已经不能承受从前那样的腥风血雨,更不能号令那些满手罪孽亡命之徒。于是他想起了朱塞佩,安东尼奥经常向他吹嘘的弟子,他向唐推荐了他。
对于这份推荐,所有人都质疑他的决定,嘲笑他是老糊涂了,才会让一个挪威裔的小鬼担任家族顾问这样的要职,更别提那个小鬼是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
但是达里奥却很清楚,而且唐巴罗内比他更加清楚,朱塞佩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仿佛愚蠢的忠诚。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残忍可以磨练,愚蠢与生俱来,但冷静和忠诚却比黄金还要可贵。
而现在,这个冷静而又忠诚的男人,却险些要被他肩上的重担压垮逼疯。达里奥想到这里,那因年迈而仁慈起来的心肠就有些疼痛。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没有子女,虽然只和朱塞佩认识了短短几年,但这个孩子却像他的亲人。
达里奥放轻了语调,用一种几乎可以拿来唱摇篮曲的温柔声音说:
“我的孩子,听我的,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这句话说得简短而又诚恳,却让朱塞佩感到一阵由衷的感激,他点了点头,决定把自己考虑着的另一件事情咽下喉咙。达里奥已为他担心得足够多了,他不想再因自己的私事而增添一些无谓的麻烦。
“你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它。”
朱塞佩这样想着,把手中那已经融化了冰块的酒浆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有些苦涩,却很快意。
达里奥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他轻快的笑了起来,
“孩子,别去想那些事情了!赶紧让这该死的战争结束,然后把你那个小少爷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好汉,和唐一样的好汉,你就能和我一样成天围着火炉喝白兰地了。”
朱塞佩听了,似乎是想到了那悠闲的未来,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尽管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朱塞佩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从那琉璃样的灰绿眸子与眼角细碎的笑纹里,仍旧可以让人察觉到他那胸膛里蓬勃跳动的,炽热的内心。
“老爷子,谢谢你。”
“孩子,你这话肉麻得就像那些感恩节贺卡一样!”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剖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困扰的挠了挠头,起身嘀咕着:“对了,之前有人送了我山羊奶酪,我去切给你吃。”
朱塞佩看着他那穿着绒布夹克的佝偻背影,顿时又多了几分勇气。就算是为了这个老人的期望,他也要好好的,把和谈的事情解决。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决心再从头考虑一遍马尔蒂尼的要求。
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却如狂风似的闯进了他的脑海,扫荡清所有思绪,逼得朱塞佩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
达里奥也听见了铃声,但他腾不开手来,于是高声嚷着让朱塞佩去听。朱塞佩连忙拎起了壁炉边上的听筒,仿佛稍晚一秒都要被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刺穿了鼓膜。他极力组织起了一段礼貌的问候,要探寻电话线另一端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可当朱塞佩听到对面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这种探寻好像白痴:
泽维尔真的能用任何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挑战他的神经。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朱塞佩的语气有些生硬,因为他知道,面对那个小少爷,一切彬彬有礼的说此都会被当作得寸进尺的机会。朱塞佩很少这样极尽恶意的揣测别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几乎已经确定泽维尔就是要存心和自己作对。
“我问了卢卡。”此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仍无知无觉,他用一种调笑的口吻说:“顾问先生顾问先生,你桌上的文件都要堆成小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达里奥有些事情要谈。”朱塞佩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就让那些文件堆着,我会处理的。”
泽维尔听了,没有反对,只是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让朱塞佩很是不安。
这时,达里奥端着一个装满干酪的瓷盘走了过来,他听见了最后那段对话,于是嘲笑朱塞佩说:
“他是宵禁以后等着女儿回去的老爸吗?”
朱塞佩摇了摇头,拈起一片奶酪放进嘴里,有些刻薄的批评道:
“错了,他是等着老妈回家做饭的儿子。”
达里奥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拼命拍着椅子的扶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朱塞佩,我的孩子,如果你平常也这样幽默就好了!否则真怀疑你的压力是不是全积攒到了发际线上,要是若干年后,英俊如你也成了个秃子,老天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知为何,在达里奥放肆的笑声里,先前被朱塞佩咽下去的那件事情,竟然又猛的涌上了心头。
朱塞佩刹那间收敛了笑容,瞻前顾后的迟疑起来。他本能觉得,不该把一件无关紧要的私事拿出来和尊敬的达里奥讨论,但那件事情又梦魇似的缠绕着他,让他不吐不快。
于是他尝试着,支支吾吾的开口,像和神父作忏悔似的说:
“老爷子,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达里奥被他那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本能的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惶恐的观察着朱塞佩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朱塞佩有些自暴自弃的坦白道:
“我和泽维尔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朱塞佩叔叔,以及下一章(年纪并不小的)小少爷就出场辣!
第4章 Ch.3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世事可以重来的话,达里奥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半分钟以前,回到朱塞佩交代出那个可怕的事实以前。但是不幸的,尽管他一叠声念叨着,上帝却并没有听见他那虔诚的祷告,时光也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逆转。那壁炉里的火苗依旧跳动,木柴依旧噼啪作响,铁制的围栏也依旧滚烫。
可是,达里奥觉得自己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凝滞的,像浓稠的胶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统统封住。这可怜的小老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惊愕使他变成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哑巴。
朱塞佩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神色盯着达里奥的眼睛。他身边的火光兀自闪烁不息,映照在那金边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点蒙昧的微亮。他的眼神,就如同这亮光,尽管已覆盖着冰冷的灰烬,却仍有一点疯狂的热度在倔强散发。
达里奥自诩了解朱塞佩,明白他的为人,清楚他的手段,也赞赏那与旁人迥异的,机械似的冷静从容。但就在这一刻,达里奥忽然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了。朱塞佩远比他所想的,更像是一个黑手党。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可笑,但是他那刀锋一样的气质,毒蛇一样的眼神,还有那种一闪而过的混杂了血腥气与□□味的淡然笑容。无不鲜明而又深刻的提醒着达里奥:在唐死后的几个月间,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被迫或自愿的,学会了如何在泥潭中生存,如何争夺那点仅存的空气,甚至是如何为了一己之利而终结他人的呼吸。
而朱塞佩却并非有意要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只是情不自禁又想到了那糟糕的一天,想到了艾伯特的出卖背叛,马尔蒂尼的围追堵截,还有泽维尔……泽维尔那个该死的小杂种居然敢对他胡作非为。他只是气愤,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尽管揭穿那个最令他难堪的事实的,就是他自己本人。
但达里奥却猜不透朱塞佩的想法,甚至不敢冒冒失失的妄加揣测。他被那个眼神激起了本能,像对待唐巴罗内一样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停止了那车轱辘似的踱步,收回了注视的目光,轻轻缓缓的坐回了位子。
他几乎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我弄不明白……”达里奥斟酌着开口,尽量放慢了语速,使自己好看清朱塞佩脸上那神情的细微变化,他说:
“你还记得那天,阿尔的葬礼那天吗?泽维尔一大早和某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鬼混,你还给了那女人二百块钱要她滚蛋。你在教堂僻静的角落里,对我说他是个脏心烂肺的酒鬼,是个没脑子的白痴。我不明白,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你信了邪,还是他耍了花招,又或者这就是那所谓的,该死的爱情?”
朱塞佩被他最后的那种假设吓了一跳,露出个尴尬而又充满掩饰意味的笑来。他温和着语气,对达里奥解释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老爷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前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泽维尔那个蠢蛋把女人带到了家里,暴露了安全屋的位置,还连累我跟着他逃命。你不知道,马尔蒂尼的打手们带着两挺机关枪,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的追在后面,差点把我们打成了筛子。”
他顿了顿,话语中的情绪丰富起来,
“而泽维尔,那个混小子他太烦人了!我为了让他闭嘴,让他戒掉那该死的酒精,就和他做了个愚蠢的约定。”
朱塞佩说完,定定的看着达里奥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一个评定。他其实很清楚的,无论自己再怎么想要摆脱,再如何想要逃避,在贝托尼街当男娼的那段经历都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他。他轻视自己的身体,习惯通过出卖去换取那些想要获得的东西,或是达成各种各样的目的。从前是一餐饭,一剂□□,现在则是泽维尔短暂的消停。想到这里,朱塞佩就很是悲哀的发现,不管外表包装得多么光鲜华丽,他依旧在过着最下贱而堕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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