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宇一下恨起杜以泽那张脸,要是他不长那样,自己也不至于在小学一年级时认错他的性别。要是没有那次认错事件,他也不会留意到自家对面的男孩。
其实这也很难讲。那样一个年代里,时代与家庭的烙印挥之不去,而孤儿这个身份则处在鄙视链里的最下端,他走在学校里,脸上盖章似地贴着“野种”。这种伤害并不是全来自于同龄人。屁大点小孩哪里分辨的出好坏?三观不全都是从饭桌上父母轻蔑的神情里学习到的吗?
哪怕杜以泽颜值一般,李明宇也难保自己不会走向他。没有杜以泽的话,他不是不能活,只不过会活得更加幸苦。拳头虽刚硬,人却是血肉做的。
对于他来说,无论是那位重要的小蝶,还是在那之后不那么重要的大蝶,中蝶,那都只能用萍水相逢来概括,顶多算是过路人,可杜以泽从小就扎根在他所生活的土壤里,是熟悉的朋友,亲密的兄弟,就算他只是自己寡淡童年之中的陪伴者,那也强过其他的甲乙丙丁。
李明宇在这一刻感到了一丝悲哀。他意识到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仍然希望杜以泽能够出现在小餐馆里,头戴鸭舌帽,冲他打招呼,哪怕明知自己即将承受背叛,也不愿意让内心的猜测成真。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小枪城上空悄无声息地飘荡了整整一夜。
小枪城的天亮得极晚,杜以泽允许李明宇睡到了早上十点。十点一过,李明宇身上的被子就被人掀开,他头昏脑胀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一秒手里就被塞了感冒药。
李明宇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之中慢吞吞地吞下药,穿上厚外套,跟在杜以泽身后出了门。
小枪城的路段并未被人精心修缮过,道路狭窄不说,地理环境又偏僻闭塞,导致居民出行靠的都是马、驴,靠的是摩托。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的各类店铺餐馆一应俱全。尽管街道上走动的居民不多,但新铺的白雪地上印着好几串新鲜的马蹄印。
“我们今天要做啥?”
“买枪。”
李明宇这才回想起来杜以泽昨天提过要买装备。
杜以泽先去杂货店里买了个黑色的旅行包,又去当地的银行里取了好些现金塞进去。他并未带着李明宇直接赶往山后的边境线,而是先在小枪城里转悠起来,熟悉地形,还不忘找了个餐馆吃了顿热乎的饭菜。
李明宇全程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话也没以往多了,低倾着头,杜以泽以为他是受感冒影响,并不知道他是在为这几日里自己的“超纲”行径而烦恼。
直到杜以泽带着他来到一处卖摩托的店面前,李明宇才终于打起精神,掀起眼皮考量起排排停放的摩托车。这地方太小,威风凛凛的哈雷是搞不到了,但性能不差的摩托车还是有的。李明宇挑挑拣拣,最后在一辆银白色的摩托前停了下来。
“这个好么?”杜以泽走到摩托前,拍了拍座椅。
“还行。”
“行,那就买这个了。”
“你买摩托做什么?”
“当然是兜风啊。”杜以泽扭头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叼着根烟,靠在门边,眼皮也不抬,流畅地伸出五根手指头,“五万。”
李明宇眉头一皱,“扯淡吧你,顶多三万。”
老板怪笑一声,“你以为你在哪呢?还三万?爱买不买!”
李明宇火冒三丈,欲要上前扯皮,被杜以泽拦住了。
“美元收吗?”他拎着旅行袋跟着老板进了店里,再出来的时候袋子顿时轻了不少。他冲李明宇晃晃手里的钥匙,接着走到摩托跟前,冲李明宇抬了抬下巴。
”试试?“
李明宇双手抱臂,定在原地,还在为极不合理的价钱而不满。杜以泽又从旅行袋的一角里抽出一条好烟,问,“抽吗?”
李明宇还是不说话。
杜以泽只得自己启动了摩托,跨坐上去,他捏了捏把手,摩托便立刻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他大着嗓子,自言自语道,“嗬,还可以嘛!”接着一脚踢开一侧的支撑杆,驾驶着摩托向前猛冲了一小段路。
李明宇这才慌了神,忙不迭地追上前,双手揪住摩托车后座的铁杆,两只脚在雪地上拖沓出长长的痕迹。
“王八蛋!你要去哪?”
杜以泽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回头疑惑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一路了。”
李明宇心想,这里几乎人人腰间都别着枪,要是没有你这王八蛋给我当肉盾,那老子还不得一下就玩完!所以他在摩托车停顿的时候,立即跳上了后座,抓着座椅死不松手,颇有要拉着杜以泽一起玩球的姿态。
“你应该知道我开起车来是个什么样子。”杜以泽抓住李明宇扣在座位边缘的手就要往自己腰上揽,“要不要抱着我?”
“滚!”李明宇抽回手,幸灾乐祸地想:我看你能野到哪儿去!
杜以泽吹着口哨,慢悠悠地开出了小枪城的“繁华”街市。因为小枪城坐落于山谷之中,出了街市就剩河流与山野,甚至还能见到野兔在河对面的野林里觅食,而家养的马匹则被拴在临近的岩石或树干上,潇洒地甩着头,打着响鼻,鼻孔里喷出团团温热的白雾。
林间有鸟在叫,河流的尽头的雾气已经被正午的太阳驱散。杜以泽在这一片清新的荒野间,毫不犹豫地将油门捏到了最大。摩托车犹如一只锃亮的纯白猎鹰贴着地面急速飞行。
李明宇怪叫一声,身体向后一仰,随即双腿夹住座椅,两手圈住杜以泽的腰,脸面都顾不得了。
“你他妈故意的吧!”
杜以泽只是笑,柔软的黑发被风吹起,扬到脑后,一双狭长的眼睛里藏着火苗,掖着桀骜且刺人的光芒。
第51章
摩托车在河流的尽头处停了下来。正午的阳光直直从头顶洒下,地上虽铺着一层白雪,气温却并不低,杜以泽脱了外套挂在摩托车的手把上,接着从旅行袋里拿出了刚买的香烟。李明宇在他撕包装袋的时候从车上颤巍巍地下来,心有余悸地撑了好一会膝盖。
就在几分钟前,杜以泽故意朝一块斜向上凸起的岩块冲去,连车带人地在空中划了道短暂的抛物线。李明宇在那一刻心都悬了起来,好像瞬间回到了火车上的那一跃,差点灵魂出窍,当场去世。
他看到杜以泽悠哉悠哉地站在河边,不禁怒气冲冲地喊道,“你他妈也给我一根啊!”
杜以泽扭过头,嘴里已经咬了一根,但他没有继续点火,而是转身将烟盒与打火机一起朝李明宇扔去。李明宇胳膊一伸,接过飞来的烟与火,火速拿了一根点着,狠吸了一口才算安下心来。
杜以泽晃了晃手,“火还我。”
李明宇阔步走上前,不屑地将打火机塞进他手里,一同站到河边,百无聊赖地眯起眼,抖着腿。
阵阵寒风从山谷间穿过,河流唱着规律的歌谣,不远处有一位妇人正蹲在河边洗衣服,脚边搁着一个褐色的大木盆。李明宇叉着腰吞云吐雾,心想这破地方条件真是不好,鸟不拉屎,龟不生蛋,竟然连个洗衣机也没有!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与杜以泽的老家附近可没有这种免费的地方供居民洗衣服,唯一一座小池塘里装的还都是死水,上面飘着数不清的浮萍,密密麻麻的,是夏日里蚊虫的产卵盛地。千禧年之后,镇上为了响应新气象的号召,没多久就把池塘给填了。
想起家乡,他又不免想起他妈——李奶奶要是现在还活着,那得有近八十岁了。这事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以前身体从未出过问题,哪怕头发花的早,走路却永远带风,神采奕奕,可这样一个身体硬朗的女人,怎么能说不行就不行了?
杜以泽的爸妈似乎还居住在原来的筒子楼里。李明宇只在他妈去世以后回过一次家,自此以后,他们是死是活,是否安好,他一概不知。
这么想着,他突然被人拽过后衣领,身体向后仰去。
“你干嘛!”李明宇嘴上的烟都抖了抖。
“有风,打不着火。”杜以泽扳过他的肩膀正对自己,一只手强势地揪着他的后颈不让他动,“借个火。”
李明宇还没来得及骂人,杜以泽的脸就凑了过来,他右手夹着烟,用香烟的末端去碰李明宇嘴上那根燃烧得正旺的烟头。
李明宇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浇了开水似的发紧发烫——尤其是在杜以泽咬上自己的烟嘴,试图引火时。李明宇一动不动,好似一只被咬住后脖颈的猫,他看到杜以泽不时抿起淡色的嘴唇,拧着两根利落的眉毛,毛衣下藏着若隐若现的笔直锁骨,皮肤白得发光。
他们俩靠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几乎能够看到对方脸颊上浅色的绒毛,近到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隔着香烟在接吻。
等到杜以泽的烟亮起橙色的火光时,他才将李明宇放开。他注意到李明宇烧红的耳尖,勾起嘴角的时候慢悠悠地吐出一个朦胧的烟圈。
“你脸红什么?”
“胡说八道!”李明宇胡乱抓了把自己的脑袋,眼珠在眼底转了半圈,局促地问,“你是不是长高了?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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