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千珩来,穆商是有几分意外的,躺在床上,皱纹纵横的脸露出个笑,有些虚弱和苍白。
穆商最近没食欲,穆千珩于是喂老人吃饭,穆商兴致上来,“下盘棋吗?”
穆商晚年主要的爱好就是下围棋,穆千珩说,“下,你吃完这碗就下。”
穆商配合地吃完了。
人老了,变得像孩子,桌上支起棋盘,两个人面对面,穆千珩刻意输,连续两回,穆商很得意,“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
穆千珩笑笑,“我多来和您下几回,迟早能赢。”
话是这么说,但两局结束就收盘了,原因是穆商现在身体虚弱,下棋这种很耗费脑力的活动也不能持续太久,穆千珩推着轮椅带他去疗养院的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
这里老人居多,生活节奏很慢,到处透着闲逸,穆商在轮椅上靠着椅背,老态龙钟,很安静,看不出年轻时候在腥风血雨里打滚的痕迹,他和穆千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得很慢,说到最近都谁来看了他,又说,其实疗养院也很好,说起自己的妻子,说如果她还在,一起在这里也很好。
穆千珩坐在旁边的石椅上,有点想抽烟,但看到墙上贴着很大的禁烟标志,手在衣兜烟盒上摸了摸又收回来了,看着远处正打太极拳的几个老头子,忽然问穆商,“爷爷,奶奶走了以后……那么长的时间,您怎么过来的。”
他以前不理解,什么样的爱情能让穆商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忍受孤独不愿再娶,但现在,他却觉得,能够幸存下来其实已经不易。
宋槿书还活着,只是要离开他,只是离开而已,他却不知道如果没了他,他要怎么度过未来看不到尽头的岁月。
太久了。
穆商怔了下,隔了会儿,慢慢地笑了,“她走得早,我总得照顾这一大家子,没办法啊。”
穆千珩也笑了。
“你很喜欢吗?”穆商问,“那个宋槿书。”
穆千珩眸底微微亮了下,“嗯,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但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短短的寸头,穿校服,他散养一条瞎了一只眼的流浪狗……他妈妈精神有毛病,总打他,别人说他是疯子的儿子,说他也会打人,有疯病……”
他顿了顿,“但我知道他很好。”
穆商沉默了会儿:“听说法律上可以领证结婚,你打算和他结婚吗?”
“打算不来,”他低头笑了下,手摸摸鼻尖,“能的话就好了。”
陪着穆商晒了会儿太阳,穆千珩从疗养院离开,又去了一家宠物店,桥市的宠物店已经被他转了大半,这天终于给他找到一条神似船长的狗。
品种是时下流行的萌宠,一条博美犬,通体白色,独独半边脸和后腿上一点毛是黑色的,这种成色的宠物狗其实不怎么受欢迎,所以小狗被关在角落的笼子里,没什么精神。
他看到这条狗,眼前一亮,恍惚间想起船长,手于是抬起在小狗眼前绕绕,小狗直起脖子看着他。
小狗很乖,他没犹豫,直接买下。
养狗需要办证,另外在带走之前还有一些疫苗要打,他想了下,没有当天带走狗,想等手续完了再带去给宋槿书。
他抱了抱狗,沾一身毛,又给狗拍了几张照片,摸摸小狗的头,“以后你就叫船长了。”
离开宠物店他就直接去了锦绣路,他想给宋槿书看照片,有些迫不及待,宋槿书那时候很喜欢船长,一定也会喜欢这条狗。
但刚和交警队交涉过好不容易可以开车,这才几天,再违规会很麻烦,他只能一路压着市内限速开。
到房子里是傍晚,他进去小柯正做饭,见着他有些讶异,指了指卧室,他进去找宋槿书。
卧室的窗台很宽,宋槿书单薄的身体整个儿缩到窗台上去了,他靠着窗框,手里拿着手机,还带着耳机,闭着眼。
他慢慢地向他靠近。
宋槿书睁开眼侧过脸,长发被窗口透进来的轻风吹拂,夕阳的余晖给他年轻的脸镀上一层温暖的橙色光晕,他安静地看着他走过来。
他心跳得有些快,“在听什么?”
穆千珩问出口又想,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他的手正要摸手机,宋槿书有了动作,主动地拉住他的手,让他靠得更近。
他迷惑之际,宋槿书摘下一支耳机,缓缓在窗台上跪起身,将耳机戴给他。
穆千珩闻见他身上气息失神几秒,旋即轻笑,抬手将耳机戴好了,然后他听见里面传来的不是音乐,是两个人的对话,他笑容逐渐凝固。
宋槿书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仰起脸慢慢地吻上他的唇。
夏天傍晚的风从窗缝吹进来,温暖而柔软,穆千珩站在原地不能动,宋槿书的手轻轻地搂着他脖子,在亲吻着他,多少天来第一次主动。
但穆千珩没有回应,他的身体僵硬,耳机里两个人的对话很长,他听了很久,寒气逐渐地从心口弥漫到四肢百骸,那种冷意让他原本赶着来见他的沸腾血液冷却下来,凝结成冰,无法流通。
——“我做的事情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而且那也是她活该的,谁让她要骗我?!”
——“穆千珩根本就没给我回过信,一次都没有,那些回信都是江苒写的……”
——“我只是摘了她的口罩,脱了她的校服,把她关在教学楼后面那栋废搂的洗手间。”
——“而且她到最后道歉的时候还想哄我,竟说她是穆千珩的妹妹,和我说谎都不用脑子了,妹妹?认识就能当穆千珩妹妹啊,要是妹妹怎么早不见穆千珩给她出头呢……”
穆千珩身体紧绷,就连唇角都是僵硬的。
宋槿书轻柔地吻他,他的唇柔软微凉,他闭着眼沉迷在这个一厢情愿的吻里,微微睁开眼手又抚上他眼角,唇也很快辗转在他眼角眉梢。
穆千珩突然间一把推开了他。
宋槿书动作很大地后退了一步,耳机线被扯了一下,本来放在窗台上的手机也被拽着摔到了地上,连同扯落的耳机,发出一声脆响。
穆千珩视线盯着地上的手机,拳攥了攥,没攥紧,没什么力气,他的脑子是空的,消化不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宋槿书从窗台下来,弯身捡起自己手机,先将耳机凑耳边确认手机没事,然后淡淡说:“你以前给过我一个邮箱,完整的录音我会发到邮箱里,你想拿去鉴定也可以。”
他关掉音频,将耳机拔掉在手中低头慢慢理着耳机线,“这个房子还有不到三个月就会到期,如果你确定要住在对面,我会离开这里,小柯和许弋,还有任何受雇于你的人我都不想再看到。”
他缓慢抬眸,睇向男人苍白的脸。
穆千珩的脸惨白得仿佛被抽了魂魄,唇在发抖,“这不是真的。”
宋槿书沉默了几秒,手攥紧手机,别过视线不看他的脸,“录音给你,我不欠你什么了。”
他说完迈步,想走出去,途径男人身侧,被他一把攥紧手腕,那力道之大令他痛得拧眉。
“这录音是假的吧?”他的手也在打颤,“是你弄出来糊弄我的,对吧?”
见宋槿书静静看着自己,穆千珩眼底尚存一丝侥幸,像是要说服自己,又道:“肯定是假的,要是真有这种东西你肯定早就拿出来了,是假的,不然你不会等到现在才给我听……”
宋槿书眼底里倒映着他的模样,这时候才知道绝望中心存侥幸的人看起来是什么可悲的样子,原来自己从前也就是这样,欺骗自己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糟糕,但其实在心底里,他很清楚,他的世界已经无药可救。
宋槿书说:“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吗?”
穆千珩攥着他的手腕,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看到他痛得皱眉,他红了眼,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假的。”
“是假的,你太想走了,用这种东西骗我,是假的,我不信。”
宋槿书慢慢扳开他的手,“你本事那么大,现在也认识叶宁,想判断真假很容易。”
他忽然吼了出来:“是假的!你以为我会信这种东西!”
他盯着他几秒,忽然就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后退了几步,脚步踉跄,模样颓败而狼狈,头低下去,喘息乱了,声音小了,“假的……不然你当初怎么不拿出来呢?”
宋槿书想了想,“可能是忘了吧。”
他转身要出去,被他叫住,“槿书……不要骗我,假的是不是?”
穆千珩看着他背影,而视线是模糊的,他想,只要他说。
只要他说,他就会信。
宋槿书的手搭在门把上,没回头,“叶宁给你写信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你和江苒是最清楚的,如果不是叶宁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江苒是你妹妹,其实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江苒才对她那么好……”
他顿了顿,手将门把攥得更紧,“江苒被叶宁带走是因为你,我却为了你想要拦住她,还因为这个被威胁去替罪,我妈妈也许是因为这个才……”
他呼吸有急促,胸口一起一伏,“穆千珩,我从来就不欠着你什么,你的人生变成这样,是你自己造成的,因为江苒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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