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经过一些只字片语,闻骁才了解到,费屹是单亲家庭,家中还有个妹妹,学习和比赛之余,他在校内外累计打了三份工。
“你挺有天赋的,别浪费了,”临别时费屹对闻骁说道,“这次比赛我们虽然还是M奖,但距离O奖或者提名,应该都更近了一步。”
这大概是他说过态度最好的一句话,同时也非常真诚。
闻骁内心确实受到了震动。他能感觉到,费屹是真的热爱数模,热爱研究,却迫于现实原因无法继续。
那么他呢?闻骁心想。自己对此究竟怀有怎样的心思,是否如杨教授所说,是不自知的热爱,还是只是想摆脱迷茫、虚无状态时,抓住的一个筹码。
归根结底,他不想在夏珏面前成为一个茫茫然无所事的人。夏珏要考研,要学飞行器设计,有清晰的目标,他早该迎头赶上了。
理想,自我。一个人的生命中不能缺少这两样。
否则更远的将来,就像他之前看见的、不再游泳后消沉的陈安心,他也会成为那样一个充满怀疑的人,怀疑自己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被夏珏所爱。而当怀疑恶化为猜忌,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很深的伤害。
也不知道陈安心现在怎么样了。
闻骁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人与事,包括很久没有消息的陶桃。当初陶桃背负着不堪的污名,却仍在抗争,她很坚强,这种坚强不是为别人,是为自我。
更不必说夏珏,能在无比恶劣的环境里,吹梦十八年。闻骁至今都记得,最初对夏珏的悸动,是源自于聆听到他肆意生长的野心。
晚上,闻骁在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给夏珏拨了电话。
“做学术?那不是很好吗,”夏珏听他说完近几周内心的一些想法,笑道,“以后当大学老师,或者进研究所,我觉得都很适合你。”
“真的?”闻骁轻声问。
夏珏道:“我骗你做什么呀。当然,真不真还是你自己说了算,反正我是觉得,我来陪你比赛的那几天,你认真的样子很帅。”
“那时候澡都没空洗,满脸胡茬,”闻骁回忆道,“还帅?”
夏珏反驳:“有胡茬怎么了,其实你根本没有不帅的时候。”
闻骁道:“说得好听。”
“不信拉倒,”夏珏不服气地嘟囔,“封你男神你还不乐意了,瞎矫情。”
“……先是顶嘴,再是骂人,”闻骁听了,语气平淡,“现在脾气这么臭?胆子也见长。”
夏珏很快被训得不好意思了,小声讨好道:“没有啊。”话里有些不由自主的撒娇意味。
“想想也是,”闻骁却忽然轻笑了笑,“狐狸精本身也没有乖的,迟早要露出……尾巴。”
他又说了某个敏感的字眼,夏珏一瞬间跳脚,说要挂断电话。
“才七分钟,你确定要挂?”闻骁看了看时间,提醒他,“挂了以后我回宿舍要忙,就不再拨给你了。”
夏珏一边羞恼,一边舍不得,最后哼哼唧唧道:“我就……不挂就不挂。”
于是还是聊足了半个钟头。
退出语音界面时,闻骁看到列表里有一条闻如是发来的消息,问最近邵武有没有找过他。
化蝶37
闻骁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个邵武就是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说要探视闻征明的“邵伯伯”。
他回复:没有。怎么了?
青山:他来画廊,我们闹了点矛盾。
闻骁皱了皱眉,问:矛盾?
青山:是这样……
闻如是解释了一番,事情大概是邵武前往回响画廊,表示有意投资入股,多次遭拒后怒不可遏,当场翻脸,指责闻家姐弟离经叛道,不知长幼秩序,强占亲生父母财产,该受管教。
闻骁看完闻如是的描述,只觉得无比荒谬,一时竟无话可说。
青山:他泄愤胡扯几句倒是无所谓,就怕他在我这边讨不到便宜,转而去烦你。
闻骁不想让她担心,很快输入:不会,他烦我有什么好处?
过了片刻,闻如是道:也是。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之后闻骁到宿舍了,开始忙下周要做的一个课堂报告。
这是五一前的最后一项学习日程。他和夏珏已经约好,下下周一起讨论假日出游计划,目前的几个参考分别是北戴河、庐山、漓江。
只是谁也没料到,难得的见面机会,他们却临时被各自的突发事项缠身,无法抽离。
一方面是夏珏,在四月二十八号时告知闻骁,他之前听从闻骁的提议,向潘教授提了飞行器设计挑战赛的事,毕竟这项比赛没有跨校合作的先例,教授原本反应平平,但近期表示,可以让夏珏参加一期安排在五一假期的高质量培训。
而另一方面,如果说夏珏尚且可以稍作犹豫,那闻骁就是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费屹突然得知妹妹被查出脑瘤,这个曾经容不得队员半点不坚定,甚至连闻骁问一句话,都要怀疑、摆脸色的人,如今自己说要退出数模小组。
不仅如此,与闻骁和方立高谈话时,他在短时间内出现了两次情绪崩溃。这种状况下,闻骁根本不可能一走了之。
五一假期的第一天,夏珏在昌航上培训课,闻骁和方立高则一同前往西安市的西京医院,探望费屹的妹妹。
手术前天下午已经完成,但女孩在当天夜里大出血,至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ICU的住院费用高达每日两万余,费屹坐在医院的公用长椅上,像一片布满灰尘的阴影。他爸爸已经寄售了家中的唯一一套老房子,在众筹平台上发起求救。
“你们过来做什么?太麻烦了,”费屹看见闻骁与方立高,怔了一下,疲惫地对他们低语,“没必要了。我不可能再继续参加比赛,你们赶紧重新招人吧,找个有经验的,还来得及磨合。”
方立高不想刺激他,连忙道:“不是为那些。我们来,主要是想看看你妹妹……还有你,怎么样了。”
“医生怎么说?”闻骁也问。
费屹沉默片刻,回答:“等,只有等。”
——偏偏他是个最不喜欢等的人。闻骁知道,他习惯主动出击,且效率奇高,绝不拖泥带水。
只是现在的事他实在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做更多的工作,拿到更多钱。
“肯定没问题的,”方立高宽慰他道,“毕竟那么大的手术都成功了,说明小姑娘福运不浅。”
费屹说:“但愿吧。”眼神木然。
那一刻闻骁很想问他,是不是即便他妹妹顺利康复了,他也不会再对比赛、对数模研究有任何意向了。
闻骁也确实不顾方立高一直使眼色,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是,”费屹没有否认,“人算不如天算。我以前不信那种说法,但现在不得不承认,一切数学模拟、理论模型,看似精确,其实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世上的事千变万化,就像现在,哪怕我用模型演算无数次,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我做的事没有任何价值。”
——他往日的强大信念,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动摇、摧毁了,连同自我一起。
“老费,你别这么说,”方立高听得不忍,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这是两码事。治病救人是医生做的,你在这一块无能为力,不代表你做的其他事没有意义啊。想想去年,你拿了奖,妹妹不也很为你高兴吗。”
费屹只是摇头。
闻骁看着他,忽然道:“费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今年美赛的B题?”
费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马尔可夫链——”
他只说出了一个关键词,就顿住了,有点恼火地制止闻骁:“别再和我提比赛的事。”
“对,马尔可夫链,”闻骁置若罔闻,继续道,“确定转移矩阵,根据最大转移概率……可以实现疾病预测。”*
费屹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微动了动。
闻骁道:“还有SIR传染病模型,曾用于非典时期的防疫;PBPK,生理药动学模型,辅助制药。你可以认为自己迄今为止的坚持都没有价值,但药代动力学,生物信息学,定量生理学……这些医学学科的存在不会没有道理。”*
费屹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闻骁。
方立高也有点惊讶,转头悄声道:“我去,这篇文献你只看过一次吧,就记住了?”
因为闻骁和费屹的专业,他们在金融建模方面钻研最深。偏偏闻骁随意看过几篇数模在医学领域内应用的文章,又偏偏记住了,且恰好在这时候想起,复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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