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向迩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帮他拎着那把小花伞,撑开了递过去,一点不觉得他一个男孩子打伞有什麽奇怪:“走了。”
“喔。”楚阔小跑出门,看向迩任劳任怨地给自己打伞,心里还挺美的。
得了允许,向迩随手翻着楚阔车上的时装杂志,实则心不在焉:“你今天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楚阔依旧卖关子。
两人相识不久,向迩实在摸不清楚阔的脑回路,一路又是猜游乐园,又是猜爬山野营的,万万没料到最终目的地居然是画廊,还是一家他眼熟的画廊。
楚阔大手一挥,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打听过了,这是目前人气最高的画展了,画廊创办人也是很有名的青年画家,你喜不喜欢?”
很有名的青年画家,向迩当然认识,看那入口,只差龙飞凤舞地标着一个烫金的“沈士明”。他没料到自己拒绝了主人的邀约,却在开展第一天被楚阔殷勤地送到门口。
“怎麽了,你不喜欢啊?”楚阔见他没有露出自己预料中的惊喜,有些失望。
“没什麽,走吧。”向迩率先走向入口,背后跟着一个步履匆匆的楚阔。
日头逐渐毒辣,孙先平站在窗口眺望远方,能瞧见远处朦胧起伏的山线,背后传来动静,他转过身,向境之呈上一杯茶,伸手示意他入座。
应邀抿茶,只一口孙先平就品出了异常,他摇头道:“这不是你的手艺,你煮的茶没有那麽粗糙。”
“我很久没有煮茶了。”
“怎麽说?”孙先平放下茶杯,十指交叉下压,肩膀微微绷紧,呈现出一种伟岸可靠的假象,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他或许并不自知。
向境之笑道:“本来学茶道为的是静心修身,可是后来我发现,风吹经幡是心动,我既然没办法静心,就不糟蹋了。”
“那你一开始学茶道,怎麽没有发现?”
向境之反问:“如果我能知道结果,哪来的开始呢。”
孙先平点头轻笑:“说得没错,往者不可谏。”
他们之间可侃侃而谈的往事到底稀少,聊不过两句,话题又回到几天后的专访上去。
孙先平显然做足了准备:“首先,在我的节目上,你是一个演员的前提,是我的嘉宾,我的采访对象。稿子你应该都看到了,大致问题就是那些,我不在乎你回答的真实性有多少,我不是一个八卦节目,所以不会询问你一些私人的癖好,当然也不会询问你那段时间,面对恶评的心情。你和程健代表的不是个性,而是共性,我的目的是要从你们身上找出一种共同的特质。我这麽说,你理解吗?”
“理解。”向境之颔首。
“能接受?”
“能。”
“不觉得我过分?”
向境之不觉笑出声来:“你这麽问,会让我怀疑,你是想探探我的底线,好修改节目内容。”
孙先平不置可否,忽然换了种语气道:“境之,我们认识也快有二十多年了吧。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在跑前线,什麽地方都去过,也都敢去,后来你息影了,没过几年我也退了下来,我一开始还想着以后能有机会再回去,最后想想又放弃了。你呢,我没有想到你会再回来,这跟我印象中的你不一样,‘往者不可谏’,但现在你不就再追‘往者’?”
“你明明知道我文化水平不高,非要跟我咬文嚼字?”向境之笑意不减。
“其实我觉得你挺神秘的,你活得好像很通透,但有时候又很较真。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很佩服你,但我也想提醒你,大众的有色眼镜不是你上一个节目,靠一部作品就能彻底打破的,毕竟你身上的新闻价值,在娱乐版条上可是爆炸性。至于我佩服你呢,是你能够重新站起来。”
向境之以拇指轻轻揉着食指,听闻笑了笑:“先平,你太不对劲了,原来你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跟我讨论稿子,而是为了开解我,给我上一课?”
“找陈冬青吧,”孙先平呷了口茶道,“他现在都快成半个知心姐姐咯。”
一边,向迩和楚阔逛了没多久,已经是一个赛一个的兴味索然。楚阔是瞧什麽都只是一幅颜色拼成的画,摄影作品有人或动物还好些,如果是空镜,他只瞄一眼就撇开头,跟在向迩身后走走停停。而向迩则因为远远听见沈士明的声音,不愿意见他,脸上没什麽笑意。
楚阔等厌了,吞下半个哈欠,想问向迩要不要走了,余光瞥见有人小跑过来,隐隐约约还有一句压着声的“向迩等等”。
向迩耳尖,也听见了沈士明的声音。
“向迩,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沈士明亲密地摩挲着他的手臂,面向一边噘嘴不满的陌生男孩,试探道,“这位是?”
向迩推开他的手,显然并不愿意和他有接触,楚阔瞧见了,一时底气十足:“我是耳朵的,朋友。”
不知有意无意,楚阔一个微妙的停顿叫沈士明顿时变了脸色,倒是向迩惊异地瞅他一眼,被楚阔一声趾高气昂的“哼”给扇回去,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沈士明强笑道:“倒是第一次听说,同学——哦,先生贵姓?”
楚阔眼角斜他:“免贵姓楚。”
“楚先生,我是沈士明,向迩的师兄,也是这次画展的主办人。”
“你怎麽还有师兄?”楚阔问向迩。
向迩说:“爱好相似,年级比我大,就叫师兄了。”
楚阔恍然大悟,投向沈士明的眼神显然透着不屑一顾:不就是套近乎来的师兄,名不正言不顺的,说出去谁搭理你。
沈士明却不屈不挠:“向迩,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室坐一会儿,今天来了很多同行,有几个是你感兴趣的,我们待会儿会聚一下,你也来吧?”
“去吧,”楚阔代替向迩回答,笑得可机灵,“我能去吗?我一个俗人,也想开开眼界。”
沈士明能怎样,当着向迩的面,他就算咬碎一口牙也要笑着点点头,做出一副十万分的大方姿态:“好啊,楚先生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休息室门一关,楚阔立刻攀着沙发靠背,笑得岔气,他对站在窗边的向迩边笑边道:“基佬我见多啦,我两眼一盯,就知道那个师兄对你有歹意,你看他一见到你,嘴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不听向迩回应,楚阔敛了笑,有些担心他是责怪自己多管闲事。惴惴等了片刻,反而是向迩回过神来,察觉休息室不同寻常的寂静,见楚阔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儿,问了声怎麽回事,那楚阔就嘴一瘪,怪他半天不出声。
“我在想事情,没听见你说的,”向迩抱歉,“你刚才说什麽了?”
“我说——”
就在这时,向迩发现磨砂玻璃门外立着一双黑色高跟鞋,那高跟鞋的主人脚踝很细,凸起的骨头处有一小串黑色印记,大概是纹身。楚阔跟着收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玻璃门,听它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露出身后掩盖的人影。
向迩甚至没有定睛,对方已经绽开了笑:“原来我没有看错,向迩,真的是你。”
周乐意踩着几公分的高跟鞋,随手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正对向迩,左手边是他闭嘴不语的同伴,她坦然伸手:“你好,我是周乐意。”
“你好,我是楚阔。”
和陌生的朋友打过招呼,周乐意转向向迩。
诚然,她的相貌的确优越,瞧着这张脸,向迩总会分神想到爸爸,因而始终难以断然拒绝,他轻轻碰了碰对方递来的手,触上那手掌的瞬间,他心里有一丝难言的失望:周乐意的手掌柔软细腻,不比爸爸,他的手有些厚,掌心布满茧子和少量疤痕。
周乐意始终凝视着向迩的侧脸,沉默后笑了:“那周日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没来,你不想要那张照片吗?那可是我在加州拍到的最满意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楚阔直觉今天这趟来得不巧,他原是从一个朋友嘴里听来,今年的画展水准数最近这家还算不错,又想新朋友是学画的,投其所好总没有大过,可万万没想到,大过的确是没有,却给向迩惹来了一身腥。
这个自称周乐意的摄影师坦坦荡荡,不轨之心别说摆在眼睛里了,连嘴巴都是一口一个“喜欢”“满意”。反观向迩,他的兴致不如对方高昂,就算聊到彼此间仅有的一些联系,也是回想半晌才勉强记起。
周乐意对他的遗忘症欣然接受,转而从手袋里取出一只密封信纸,推至向迩面前,说道:“既然你没有来,那就只有我来送了。这是我洗出来的照片,现在物归原主。”
没有第一时间拾起欣赏,向迩看着她:“我理解中的‘物归原主’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承认,这张照片是我偷拍来的,或者换个好听点的词,叫抓拍,”周乐意说,“但你应该能理解,作为摄影师,记录某个时刻是很重要的,就像我们常说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向迩看她不躲不藏,霎时只觉得是自己控诉不能,指责不得,有些啼笑皆非。他也的确是笑了,惹得在旁观战的楚阔睁大眼,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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