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十岁时,他站在第一实验室的会客室外,表面装得笃定,心里却不觉得全世界第一厉害的实验室会破格收下自己。
再到现在,他面前的门总是和他的怯弱联系得非常紧密,如果金觅站在他面前,连半秒都不用,一眼就能窥出藏在他躯壳里的紧张和无望。
金钦总是想,别人因为人生中的一些难题、一些局限、一些天赋不足而跨不过重要的坎,他却没有。拦在他面前的始终是方修盛,一个从青年时期起就靠洞察人心几乎无往不利的人。
是命运不公吗?
是不肯屈的脊梁吗?
他在原地站着,想来想去,头疼都被勾来了。
“真是要人命……”金钦在门内揉着太阳穴小声抱怨。
“真是要人命!”狱警已经是第二次来禁闭室了,第一次来时拿错了权限卡,他又绕回值班室,来来回回多走了五千多步。换回来的权限卡在门上一挨,里头的黑暗就迫不及待地泻了出来,他往后退了一步:“24,出来吧。”
“说过不要叫我24。”重拾稍微宽裕一点的自由,金钦却一动不动,他眯着眼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流了些眼泪,“你不是专业的,我被关了这么多天,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没事,一起给你都治了。”
头疼越来越厉害,却一点都没影响金钦领略这句话其他的含义,他敏锐地停下脚步:“一起治了是什么意思?”
“你脑袋里的东西啊。”狱警拿权限卡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落城派来的医疗组过来有个七八天了……”
金钦打断他:“谁派来的医疗组?”
“蒋先生。”狱警说,“如果再不接受治疗,就连最后的容错时间都没有了,到时候你只能去严医生手下做小白鼠。”
看见金钦没跟上来,狱警并不十分在乎,自顾自地说:“商业换脑?换个眼珠子我都要掂量掂量,换脑子,万一把我做成实验品怎么办?”
“24,你的大脑太值钱,我听说因为要治你,几乎把整个落城区最厉害的医生都请过来了。”
狱警絮絮叨叨说着,声音越飘越远。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吗?金钦甩了下脑袋,无所谓地跟上了他:“讨论出的最终方案是什么?”
“大概就是让你接受手术吧。”到了第一扇需要验证身份的门,狱警停了下来,“如果你不闹那出的话,可能手术已经做完了。”
金钦的敏锐再次发挥了作用:“我被关了几天?”
“不是向你宣读了吗?可别又说我们不按程序来,标准时间五天。”
往监狱方向行驶的第五天,奥河和N99耗完了车上的所有食物和备胎。
把最后一条备胎换上,N99赶紧跑回车里,手贴住空调出风口:“冻死了,咱们还有多远?”
奥河刚刚确定好新路线,答道:“一百多公里。”
“好,到最后关头了。”N99搓着手指头,感觉换备胎的时间,嘴巴都被冻麻了,“你的备用程序运行良好吗?金钦的权限下线了吗?丑半身像有没有活动迹象?监狱轮岗……”
“不要你操心,谢谢。”
N99习惯了,他耸了耸肩,把广播切到本地的交通频道上来:“‘金钦模式’虽然害过你一次——你在杨浸那儿那么惨,是不是也和刚被下了‘金钦模式’有关?”
看奥河没有理自己的打算,N99便默认自己猜对了,把旋钮调到正确的位置,他又说:“‘金钦模式’还是和新模式有区别,新模式是个盖子,‘金钦模式’是个膜,还好你去杨浸那儿前复原了,不然你现在哪来的备用程序去偷窥金钦。”
奥河程序内的“金钦模式”几乎是里卡基地的神器,刚被发现,基地的研究员就本着研究金钦产物的拜神心态拷贝了一份过去。
本来也没人盼着能复制一份出来,谁知道,三研究两研究,科研之神经过里卡基地,“金钦模式”居然真被复制了出来,而且由于原模式实在太过完美,复制品毫无波折地就上了线。
不同于新模式的霸道,载在奥河体内的“金钦模式”温柔得不像话。除了新模式的基本功能,“金钦模式”多出来的保驾护航作用,时时刻刻为奥河做着备份。
N99打趣道:“你一朝被蛇咬,金钦十年怕井绳,生怕你下次再被下个什么程序,现在可好了,随时下,‘金钦模式’随时就能给你补缺。”
车开进隧道,奥河拧亮了大灯,随手从中控台上拿起个白色片状物,一把拍在了N99嘴上。
粘在嘴上的东西很暖,N99亲了一下暖贴:“你又不让我说金钦坏话,又不让我说金钦好话,你真难伺候。”
奥河正想说什么,摆在中控台上的终端振了一下。他理所当然地松开方向盘,拿起终端扫了眼,在N99的鬼哭狼嚎中,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金钦的权限下线了。”
N99凑过来:“什么意思?”
说不清楚。按照奥河的原计划,他认定金钦一定会对自己留给他的半身像做点手脚,所以他一直在等金钦的权限上线,只要上线就是好消息——他既能让自己的备用程序同金钦的权限对接,顺利潜入监狱的系统,又能时刻观察金钦在疯与不疯的状态里忙活什么。
可是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金钦上线的权限恐怕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五,虽然这并不影响金钦的发挥,他还是借着芝麻粒大的权限连接了半身像的准入信号,可他后来做的事又有些匪夷所思。
金钦激活半身像,要么为了重新上线R24,要么为了给自己一条能逃跑的路,可他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运行一次程序,好像真把半身像当成了简单的金属制品,一点都没想起这还能是一个机器人的分体。
奥河脸色不大好看,N99抬头看了他一眼,提议道:“不如我来开车?”
奥河痛快地让出了方向盘,没再矜持,直接运行了半身像,紧接着就凉了半边身子——半身像的实时视角只能看见一排柜子,柜门上的标签贴得整齐,清一色的“待销毁”。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待销毁是什么意思?”
N99凑过来看了一眼:“监狱的违禁品销毁中心。”
奥河自认为计划完美,他知道哪怕到了最后关头,金钦都会试着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他甚至想过,如果金钦真的激活了那尊半身像,他可以在金钦面前演一场戏,假装自己是忘记一切、再次清醒的R24。
可他没想到的是,金钦压根就不稀罕。
连N99都看出了门路,纳闷地说:“金钦费那么大劲儿,拿破烂权限都要激活半身像,结果就为了……看这丑东西睁眼?不合理吧。”
“而且他又下线了自己的权限。”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N99试探着说,“会不会是……从一开始,金钦就没成功?”
这句话说出来,N99自己都觉得怪异,那可是金钦啊!从镕诞生以来,从没尝试过失败的人。他赶紧摇了摇头:“当我胡说。”
奥河盯着他看了会儿,又把半身像的影像记录倒回半身像被激活的那天。他只能从半身像的视角视物,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电视里播放的视频,看了两遍,始终不得要领,反而经常被金钦的那张脸干扰思路。
看到第六遍,奥河干脆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脸上。
他发现,自己和金钦第一次推门的那一瞬,屏幕的右上角开始出现了一个爱心符号,再过两三秒,视频倒回,又播了一遍推门的瞬间,这次,爱心后方出现了一个数字:17843。
“这是什么意思?17843。”
N99再次用一秒钟给出答案:“播放次数,带爱心的话,就是心仪片段,现在电视可智能了,发现你喜欢这段,就会……”
所以是看了一万七千多遍吗?
奥河愣愣地暂停了记录,目光不知该定在哪里,他只觉得屏幕里的一切都散发着灼面的烫,他不敢看。
可又能看什么呢?他小心地动了一下进度条,跳到了视频的末尾。
又听到了视频结束的声音,N99问:“还是没有收获吗?”
奥河摇了摇头,打算再看一遍,他擦了擦终端的屏幕,以为是沾上脏东西的模糊处,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电视的问题。他脱下外套,把终端罩在黑暗中,小心地捏着手电,从各个角度去看这团污迹里的东西。
眼睛几乎都要看瞎了,他才从外套里钻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床上只有半身像。”
“那是谁在看视频?”
半身像独自看视频,再到半身像独闯待销毁区,好像只是为了证明N99的说法是对的。从一开始,金钦就没成功,从激活半身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发现了。
N99艰难地组织句子:“所以这么长时间,哪怕半身像处于激活状态,金钦也没有运行它,是因为他被控制起来了。可是不应该啊,金钦都有本事拿那么点儿权限复活一个你这种体量的……”
奥河没让他说完,直接给出了答案:“激活的一瞬,金钦做了一件绝对会被发现的事。”
“他急什么啊?”
看着距离目的地不足二十公里的提醒,奥河也在问自己,金钦急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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