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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拾遗录 (羹一瓢)


  他最喜欢谁呢?最喜欢阿棠,见到他总是笑的最开心。他固执地想,杜子明喜欢的不多,他喜欢的自己也要放到心尖上护着,从此他的心里只有这两个人。后来若玉出现了,杜子明利用他,他就跟着杜子明利用他;杜子明和善待他,他就跟着杜子明和善待他,久而久之他的心里若有若无有了三个人,他的心太小了,也只这三个人。
  一个在卧房里睡觉,一个被迷晕在客房,一个在自己身边。
  杜子明把目光放远看向天穹,“我想看看这梅红松绿。”
  “都被雪盖住了。”
  “真正想看花看柳的人,哪里都有无边春色。”
  山寺幸的心头有一阵寒风卷着雪花飘过,是他自己痴心妄想了。
  杜子明呼了一口寒气,让山寺幸推他进屋,他想去看看若玉。他的动作很轻,若玉还是醒了。他第一眼看见了墨白,他站在杜子明跟前摸白兔。若玉赤脚下床把墨白拉到身后,疑惑又害怕,“他怎么在这儿?”
  墨白仰头眨眨眼,稚气地说,“爸爸送我来的,他现在在床上睡觉。”墨白又蹬着脚跑到杜子明身边,脸贴在他膝盖上用头拱白兔。
  杜子明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好了,你抱着它去外面玩儿罢,桌子上还有糖果。”
  若玉脚跟又软了,看见墨白出去才坐在床上。他要喝水,山寺幸递给他倒了一杯温茶,若玉咕噜喝了两口,“你把他们弄来干什么?”
  杜子明笑微微地说,“墨白说是阿棠送他来的。阿棠把最后一处宅子也卖了,啸泓还在牢里,你还是赶紧回去不要来趟这趟浑水,或者你想在我这儿住几天也可以。”
  若玉沉默一刻,斜着眼角瞥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哪?你知不知道他做的什么打算?你让他去给人当姘头?把他往死路上逼?”
  杜子明说,“那你呢?把你送到苏少九身边与虎谋皮。你是要找机会杀了他,以命抵命伏了法?还是委曲求全变成阿棠陪着他一辈子?梓轩,你就是你,他就是他,装的再像还是会有破绽,我不想看着你把自己搭进去。至于阿棠,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玉悲怆起来,他糟蹋穆柯的真心,再没有什么脸面说喜欢他,他唯一的牵挂莫过于此,他也不喜欢自己了,了无牵挂。若玉跪在杜子明面前,垂着头央求,“天保哥,我知道你不会害季哥,可是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从我来到上海一直听你的话,你就让我自己做一次打算。你知道我对不起季哥,要是能替他挡这一劫,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若玉拉住了他的手,“天保哥,求求你,你让他带着墨白带着白啸泓走罢,去哪里都好,离开上海,往后的事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等他们安全了,我还可以替你做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露馅,季哥的习惯我全都知道的,我除了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尝不出味道。”
  若玉又把额头抵在他手掌,“这个时候你不要糊涂,求求你……求求你……”
  杜子明轻缓地喘了口气,合掌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发旋沉默不语。良久才道,“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你没有对不起阿棠,阿棠是一根筋可他不会恨你。地上凉。”
  若玉摇着头不愿意起来,“不,你把季哥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不让他去做傻事,可白啸泓要是死了他也活不下去的啊。”
  “我巴不得他死呢……”他虚弱慵颓的声音传来,那样与世无争那样凛冽刺耳。
  杜子明转着轮椅离开,若玉抱膝坐在地上,一切都完了。他记得季杏棠说过,白啸泓要是死了他自己也是断然不能独活的。
  山寺幸跟在杜子明身后离开,他知道杜子明的本意,有人愿意给他在督军身边做卧底,何乐不为?这个人也不过是俗世里惺惺作态的斯文败类,他早就盘算好了这一天,等着若玉来求他。
  季杏棠被迷晕在房间里,山寺幸戴上白色橡胶手套,涂了酒精,捻住一小块皮肉揉捏。若玉在一旁看着静卧的季杏棠,恍如隔世,不过一夜他就能彻底变成他的样子,到时候世上再没有白若玉也没有殷梓轩,一切都结束了。
  若玉和季杏棠并排躺在床上,那些伪造的皮面在山寺幸手里无端变换,他再时不时在自己身上划个小口子把疤痕状的东西嵌进皮肤里粘牢。若玉抓着季杏棠的手,拇指在他手心里磋磨,呓语一样开口问道,“你知道杜子明他想干什么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山寺幸心里总在想,壳子只是一个壳子,能颠倒众生祸乱世间的是这壳子里的人心。人心又被壳子包裹住不见天日,换上谁的壳子就是谁,那还有多少爱恨放不下呢?恨一个人,恨到他死便是终结;爱一个人,即便他死亦是永恒。有人看的开,有人看不开。苏少九被人背后捅了一刀,深入骨髓,痛让他余生不想再善良。谁又知道杜子明在想些什么?
  山寺幸轻飘飘答一句,“那口棺材不是给你准备的。”
  “也总不会是给他自己……”
  “你想这些没有用。”
  若玉知道他们都是防着自己的,自己只能乖乖地被拿捏在股掌。“你们日本国的妖术还真是像模像样。”
  “不是,这些是古中国的技艺,是技艺,不是妖术。”
  无论如何,若玉变成了季杏棠的样子。


第90章 心如刀绞
  苏少九知道季杏棠把白公馆卖给了一个法国人,便让人出资买下,门牌换成了苏公馆,就只是鸠占鹊巢也能让他有很多优越感,就像占有一个人。
  若玉代替季杏棠到了苏少九身边。刚见面他就钻到自己怀里痛哭流涕,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就只是一直哭,哭的累了便瘫在床上搂着他睡觉。等他睡着了,若玉去看了看,公馆里家具摆设都没有变,还有新来的下人向他问安,只是刘婶李叔艾森,他熟悉的人全都不在了,只剩物是人非。
  晚上苏少九醒来,抬抬胳膊发现“季杏棠”不在身边,像做了噩梦一样猛地惊坐起大叫,“哥!”
  若玉在书房听见他叫喊,刚走进房里,苏少九就跑过去抱住了他,嘴里不住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若玉轻拍着他耸动的背脊,压低了声音柔声安慰,“没事,我就在这儿呢,没事。”
  好一会儿苏少九才缓过神来,立马变了嘴脸。他看了看身后的席梦思又斜睨若玉一眼,眼神里透露着嫌恶,“脏死了!”
  若玉还没有习惯这样伪装,怕被看出破绽,尽量不去和他对视,视线下移游弋到地毯上,“来去仓促,很多东西来不及收拾,你若是嫌弃,我明天就找人全换了……你先去洗个澡罢,她们正在做饭。”
  苏少九转过身看着若玉,又抱住了他,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栗,又温和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等我们回了浙江也不常在这里住的。我怕你什么时候想回上海住在别的地方又不习惯,这才买下了房子供我们暂居。”
  这个人前一秒还是温驯的绵羊,也许下一秒就变成呲着獠牙的恶犬。他不像白啸泓,所有的情绪都能敛住,不露声色的给人出狠手段;也不像林锦笙,俗人一个,俗的眼里只有钱只有欲,只在财色上使坏。他的感情,狂野暴戾中夹杂着柔情殇痛,更多的是眷恋和渴求,真的周旋起来费心不少。
  若玉哄着他说,“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若玉回了书房,看些书能让他心平气和一些。新来的老妈子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退下了。若玉嗅着茶的芬芳,看见水里立着的君山银针,心想苏少九还挺有心,不过有心用错了地方。若玉抿了口茶,刚放下茶盅,老妈子前来禀报,“二爷,楼下有客人来了,说叫穆柯。”
  若玉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眯的细了,凝神盯着茶汁氲出来的热气,他抬起头,纤薄的嘴唇湿润嫣红,“几个人?来干什么了?”
  老妈子双手交叠在腹前,低头说道,“就他一个,只说是您的故识,此番来有要事,倒没说来干什么。”
  若玉刚要出门去见,外面苏少九洗完澡出来了,他害怕在穆柯面前不自知露出什么神情惹人怀疑,便吩咐老妈子让穆柯先在楼下等着。
  苏少九穿着奶白色的浴袍从浴室出来,他反而觉得全身不适。他可以倨傲地把白啸泓踩在脚下,也可以剥夺霸占他的一切,可是他难以接受季杏棠为他求情!想到这里或是那里有两个人欢好的影子,他就难以自控。
  苏少九进了屋也不开灯,闷声坐在床边,若玉摸到他的头发还在滴水,便摘了一条毛巾替他擦拭,擦了六、七分干帮他梳头。苏少九突然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撕扯开他的长裤,床太脏了,他把人抵在了窗台上。
  若玉反应过来双肘已经磕在了台沿上,撞着麻骨,整个胳膊都酸软无力。暗紫色的窗帘时不时摩挲他的脸,苏少九把窗帘扯开,若玉大惊,“不要!”
  外面夜色沉沉罩着些雾霭,和屋里的黑暗融为一色,窗帘拉开恰好能看见洋房的后花园。而穆柯就在那里吸烟,一个人影和橙红的一点。穆柯就纳了闷了,他都做好打算,若玉肯回家做穆三少爷,他们就兄弟相称,一辈子当亲哥守着他护着他;要是还在外面厮混胡闹,那他就六亲不认,让这个贱人下大狱。那夜想和他说些二人之间的体己话,两人并没有争吵,他也没有耍流氓,甚至可以说兄友弟恭相谈甚欢。可是第二天人就不见了,穆如松瞧见穆柯在若玉房里,以为他做了混账事把若玉逼走了,又把他打的两天不能下床,再去找人就怎么都找不到了。穆柯左想右想,要么是若玉故意下套报复自己;要么是被季杏棠抓走了。今天他来不想吵架,上一次行事冲动,和季杏棠这种人必须讲道理,所以,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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