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和杜子豪赶到的时候整个酒楼都被日本兵包围了,大厅里的达官显贵和记者来客都被围困住,两人面面相觑。
浓重的夜色中,有医院来的车辆停在门前,不一会儿担架抬出来好几个人或者尸体。穆柯心中一惊,皱着眉看了杜子豪一眼,“怎么回事?”
第二天,除了在街上疯跑着卖报纸的孩子,街上还有游行的工人学生,抗日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渡部明臣的死就像是一剂催化剂惹的人心涌动,爱国热情高涨。
大街中央有个穿着长袍,斯文儒雅的学者样的年轻人,正在举着拳头高呼,周围围满了群众。
“同胞们,天佑我中华,侵略者们所期待的庄严的合作庆功会,在一声轰响之下顿时变成凄惨的阎罗殿。此实乃宣布日本帝国主义没落之吊炮,惩罚杀人放火之霹雳!中华人更当团结一心,共御外敌,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台上的人说的慷慨激昂同仇敌忾,台下亦是一片高呼,“团结一心,共御外敌,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街边的百姓交谈都带着笑意,一个中年男子向周围人说道,“看报纸了没!看报纸了没!”他拿着报纸食指敲着报纸道,“你瞧瞧,你瞧瞧,一便当饭盒高飞上台,霹雳轰炸,天憾地动,威力之大当场把台上的日本人炸飞……台上一片血肉模糊,经检验站在礼台中央的上校渡部明臣当场破腹丧命,大佐北野武身中204块大弹片,小弹片无数,站在旁侧的日本人一人炸瞎双眼,七人被炸断肢体腿脚,残缺不全……”他说的眉飞色舞,好像他目睹了一切,又好像日本人就是他炸飞似的。
接着就传来西安事变国 共合作的消息,整个上海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穆家却遭了大劫。
冯友樵的炸弹虽是往日本人堆里丢,可是威力极大,穆如松被当场炸死,留得全尸五脏六腑却全被震碎,穆夫人伤心欲绝嘴里不住地念叨顶梁柱塌了。穆桦晕厥过去,受到重创现在还昏迷不醒,家里只剩女眷和孩子,这下重担全落到穆柯身上。
军部下令整编军队,穆柯忙完之后就匆匆赶回家。
穆柯走之前派兵保护宅邸,可日本人还是闯了进来,而府里正发生着残酷的厮杀和屠戮。
领头那个凶眉恶目的是加藤川,管家就倒在他跟前的血泊里。日本人闯进屋子里翻箱倒柜,拿的拿砸的砸,烧杀抢掠;院子里也嘈杂着乱成一团,下人准备着逃命,副官带着士兵和日本兵厮杀,奈何寡不敌众。
穆如松一死穆夫人全然失了主心骨,她充耳不闻混乱只在佛堂里盘坐诵经。姨太更是疯了,大包小包的收拾金银细软,她知道穆家惹了日本人,老头子又没了,自己的儿子还小,出了事谁来护着她?她要跑。
挽香把两个孩子藏好,让姨太和穆夫人也藏好,可一个劝不动,一个硬是要带着儿子往外逃。争执不下两人暴露在日本人面前,眼看如花美眷,几个日本人虎狼一样露出淫笑扑了过去。
副官一边和日本兵拼刺刀,一边大声喝令,“保护夫人!”
此时穆府里来了一位贵客。
苏少九直接带兵把穆府和加藤川的人层层包围。当枪洞全指向加藤川,他才正眼看了看苏少九。
日本人也端着枪指向了苏少九。苏少九不慌不忙抬起手示意手下把枪放下,加藤川疑惑地看着他,苏少九解下大氅,他这才清楚地认出来人是督军,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自然是他想拉拢的对象。
苏少九看着门匾上“穆府”二字,说道,“领事先生这么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了一纸矿契,这家人何错之有?”
加藤川道貌岸然地说,“这家人勾结特务,表面以合作为由实则伺机暗杀我们帝国优秀的将领,阴险至极,不能不除。”
苏少九哼笑一声,前倾了身体看着他说,“阴险至极?那他们也不至于蠢到把自家老爷炸死吧?”
加藤川反驳道,“这就是小人的高明之处,这样才能掩盖他们真正的罪行。”
苏少九哈哈大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加藤川有些怒意,用目光同他博弈。苏少九满不在乎地说,“你想干什么我不管,我和穆家还有些私人恩怨要处理,也就是说,人,我全要带走。”
苏少九下了指令,士兵跟着苏少九进了穆府,只听见女人在大叫,“救命!救命!”
挽香攥住自己的衣物奋力挣扎着,一群禽兽的撕扯令人窒息。苏少九开枪瞄准了一人的脑袋,嘣的一声枪响,鲜血溅了挽香一脸,她尖叫一声浑身颤抖起来。苏少九身旁的手下大喊,“都住手!”
止住混乱,穆柯的副官在惊愕中看着苏少九带走了穆府所有的家眷。
苏少九回到白公馆,若玉已经在铺天盖地的噩耗中崩溃,他红着眼乞求地望向苏少九,颤抖着问,“穆柯呢?怎么样了?娘呢?嫂嫂呢?她们在哪儿?”
苏少九清冷地乜他一眼,“人我都安顿好了,穆柯那个缩头乌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穆桦肯把矿契交给我,我就保你们你家人安稳无忧。至于穆柯?你死了这条心,且不说别的,他今天是个团长,一个冲锋一个陷阵,明天就变成一堆白骨。”
若玉头晕脑胀,一步三摇地往外走,“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我要去看他们、去看他们……”
苏少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扯回来,“让你老实待在我身边就这么难!你要是还不安分,我就把他们全交给日本人!”
第95章 飞来横祸
杜子明在院子里坐着,满园的花木死的死,枯的枯,砍掉的砍掉,微晕的日光照着,满目苍凉。
他看的久了,垂着头侧脸枕在一棵枯枝上,太阳光从领口钻进颈窝里去,暖烘烘的一直晒着。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天好像黑了,是真的黑了。
山寺幸缓缓托起他的下颚,他腮上有嶙嶙的凹凸痕迹,那一小块,很红。山寺幸从来都不曾忘记这是一把生锈的刀子,生了锈还是刀子。可还是抚着他的脸轻唤,“先生,醒醒,这里冷。”
寒天里,人冷的木也就罢了,一点点温热,让他觉得冷的更加彻骨心寒。杜子明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半睁半闭着眼轻轻一笑,“工愁善病,这些花草都劳你打理。”
山寺幸害怕他露出怏怏之态,更害怕没有这一点怏怏之态。他迫切想在那片红上吻一吻,近乎发狂,他不敢也只是愣愣的瞪着眼看。许久,山寺幸说,“不碍事。先生,杜四小姐要怎么办?”
杜子明仰头看了看黑黢黢里罩着些弱光的天幕,做手势让山寺幸推他进屋去,“既然是穆家的人,我们就不用费心了,进去罢,喝些酒。”
外面风很大,一会儿东边浓了,一会儿西边稀了,听不清楚,嘘咻咻的像狗在哀叫。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见朱漆的楼梯那里有一线流光,回环曲折着远远上去了。
若玉准备去看看穆家人,可是苏少九不肯放他出去,他就那么坐着瞪大眼朝那光线看着。
他不是笼中鸟,笼子里的鸟打开笼子还飞的出去;他像是绣在雪青缎子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衣服没人穿了,发霉了、虫蛀了,死也死在缎子上。
过了很久很久,他只觉得周围开始寂静,又不是全部的寂静,有一些风声,像是芦花枕头里的窸窣声。后来他在混沌中清楚地听到马靴踏地的声音,这才颓然转头。
来人把吊灯打开,不是苏少九,是穆柯。若玉胸口猝然一紧,在他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表情迎接重逢,是否该和他说些知心体己的话,或者加以安慰,或者他对自己是否憎恶,就控制不住双腿跑到他面前,声线颤抖着唤他,“哥……”
穆柯很愤怒,眼睛被吊灯映着,以往是玻璃杯里潋滟的琥珀酒,现在是淬了毒的金水。
这个时候若玉只想有一个人可以依偎,有一点暖和感情,他伸手抱住了穆柯,上牙忒愣愣的打着下牙,“哥……你还好好的。”
穆柯回到家里目睹着狼藉一片,不过是一上午的空档,家中惨遭血洗,他还有脸叫他哥,真是让人恨不得活剐了他。穆柯伸手推他一把倒吸了一口冷气,“要不是你,我爹怎么会和日本人勾结被当做汉奸给炸死,我哥现在生死未卜,一家人的命又全押在一张矿契上。满意了吗?还恨吗?是不是把我也弄死了你才好过?”
这语气太冷,冷的听不出一点怒意。若玉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害他们呢?我再去向苏少九求情,他一定会把娘他们放了。”
穆柯轻蔑的嘲笑道,“不是?渡部明臣骗我爹说你在他手里,结果你攀上苏少九继续做花天酒地的兔儿爷。你拿什么去求情?说出去我们一家人靠着你的屁股活下来,你不要脸我们还怕丢人!”
若玉看着他眼角滑了两行泪,落到了下巴尖。他突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白,稀薄,温热,料峭春寒里的一团哈气,你用手包住他,他就化成雾珠儿附在掌心;你不要他,他就会悄悄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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