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杏棠这才惊觉是自己疏忽了,整天忙的焦头烂额,都忘了梓轩长大了,身边又没有什么告诉他人事的人,知道的一星半点约摸着也是从戏本里学来的。他性子柔骨子硬长的好,从北平把人接回来,在上海滩露了两三面,人人都知道白爷有这么个宝贝,出去一遭就惹了这么个劣犬。
季杏棠心里也明镜似的,白啸泓要是真的想要他,就这细胳膊细腿别说给他把刀,就算给他把枪他都敌不过,白啸泓只是想拿他胁迫自己,不要他是怕真的把自己惹毛了,这么小心翼翼的把每一步都做的恰到好处也为难他了,说不准是他自己硬要往刀刃上撞。
季杏棠冷静下来,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他只是一个爱而不得丢了心的可怜人。
“梓轩,你先告诉我那姓穆的小子是不是穆如松的二儿子叫穆柯?”
若玉拱拱脑袋,“嗯,就是那人渣。”
“我再问你,你是舒服的多还是难受的多?”
若玉抬头看了看季杏棠,又低下头,“哥你这么问,身体我又控制不住……舒……可是心里难受,直想把那畜生撕碎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
“做梦的时候,我是杜丽娘你就是柳梦梅,我是杨贵妃你就是唐明皇;现实的时候,为兄为长为亲人为依靠,我也不知道拿你当什么人,大抵就是心里人。”
季杏棠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轻缓着声音说,“你哪儿有什么毛病,再正常不过。我盘算着先去找穆如松说说这事,若是穆柯有心悔过,你也别把这事儿放心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也让你长个记性出门在外的注意着点儿;若是死性不改一意行恶,别说你饶不了他我也饶不了,动刀子也得替你出了这口气。”
季杏棠想了想,还是不能把这事儿闹大,私下了了,再赶紧把若玉送到王少卿那儿去,“你放心吧,能做的我都替你安排妥帖,有什么事儿也千万别憋在心里。长兄如父,你喜欢我也很正常。”
季杏棠又想了想,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想人事的时候,谁开了荤还能一直吃素,又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想不想姑娘?”
若玉只迷迷糊糊的说,“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又一声鸡鸣,季杏棠笑了笑,让若玉把手脚舒展开,让他睡踏实了。
季杏棠却睡不着了。
他身上的味道是沉香的味道,这才惊觉他恨这个人也爱这个人,恼这个人也喜这个人。
他对白啸泓的感情好比若玉对自己的感情,他比若玉更透彻,他明白他爱。自己十二岁就跟着他,一晃眼十年,在他身边酸甜苦辣都尝过,他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年是他。
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那根皲皮的木柱上有一道又一道的刻痕,不是岁月留下的,是白啸泓亲手刻上去的,他亲手记下糖儿今年又长到了哪儿。
他找工匠做了一个小木盒,说把他掉的牙齿都收集起来,不扔到房顶不丢到地沟,让他再长不出牙当个说话漏风的豁嘴子,那年后他只掉过一颗牙。
簇新的木盆里藏着蟹壳酥生煎包,偶尔能翻出来几块蜜饯,就一口能把他甜一整天。
他笨手笨脚地学着自己削水果,总是不能一刀不断地削下,佯做气恼地塞进自己嘴里。
……
这么多,他想也想不完。
怎么能不爱。
季杏棠伴着这些温馨的碎片沉沉的睡着了,隽永又悠长。
可是梦里并不舒坦,那些回忆让他不适,鬼压床一般,他睁不开眼。
众声纷沓,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中,白啸泓满手的鲜血,脸上还有一道血痕,他把斧头递给自己,怒喝道,杏棠杀了他。
烟雾缭绕香粉弥漫的妓院里,他光裸着脊背在女人身上耸动,画面一转,一群衣不蔽体的女人围着他和他的画架,他说,杏棠你来看看我画的好不好。
狂风骤雨的晚上,他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白啸泓拦不住便粗暴地在他身上发泄,心和身体都是被撕碎的。他说,这是一笔交易,季二爷的位子永远是你的。
怎么能不恨。
季杏棠睡的不安,睡的害怕,总是睁不开眼便一路疾跑,路也没有尽头,可能是累了,画面才转了过来,眼前却是一片空白。
实在是因为小时候苦难的日子过得太多,那个人给他的温暖也多,再想起他坏透了的时候就像惊弓之鸟,闻弦心悸。一旦安定下来,还在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就怕劫难临到他的头上,他劝他改正他偏不听。哪怕再叫他去过那种觳觫战栗,腹如雷鸣的日子他也心甘情愿,最起码不虚伪不冷漠能苦中作乐能甘之若饴。
大上海是一个多姿多采,波谲诡秘的花花世界,一口青红皂白,五花八门的大染缸,处处充满诱惑,处处洋溢罪恶,这中西并存,五方杂处。红尘十丈,又有多少英雄不在这里折腰。
第18章
零落星稀,夜色黯沉。
白啸泓现在成了孤家寡人,糖儿心肠硬了离开自己了,小婊 子也不唧喳着和自己斗嘴了。
饶是这般,眼里竟有些许泪意。
床上的人“诶呀”一声,忙翻了身用衣袖轻沾了沾他的眼角,轻柔地说,“白爷,这怎么还哭上了,可不敢让儿女情长误了英雄气短,再说白……”
两句奉承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白啸泓咬住了嘴,“你这么知冷暖解人意,要不要我同老头子说说把你弄我这儿来。”
娇媚的女子垂着凤眸在他耳朵边儿上吹气,“白爷这儿是龙门,我就是鲤鱼成了精也跳不进来。”
白啸泓斜睨了玉兰春一刻,哼笑一声,“你要晓得,我跳龙门比你难得多。你是条鲤鱼,修满五百年道行就可以跳,我是河滨里的一只泥鳅,先要修一千年才能化身为鲤,再修五百年才有跳龙门的资格。我们两个要是同时垮下来,你还是你的鲤鱼之身,我呢,我却又要变回一条泥鳅。”
他不想再做一条沉渣糜集里的小泥鳅,每一步都精打细算步步为营,不狠?弱肉强食,怎么能不狠。
思绪纷飞,他曾经问季杏棠为什么想去学堂读书?季杏棠手脚并做,摸着肚子边比划边说,“泓哥儿,你有没有见过租界里的人,那里的人都挺胸凸肚,趾高气扬,席暖履丰,出手阔绰。我想让你过上他们过的日子,最不济吃的是油,着的是绸。”
他笑:挺胸凸肚那么丑怎么嫖姑娘。
嘴里这么说着,好像这句话就在心里扎了根,我也想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
千方百计弄到手了,你又不要了。
他现在很想季杏棠,很想。
你说我狠,怎么才算狠?也有人和他说过:白啸泓,有种你跟哥几个去玩玩,你要是看见赌档不下注,看见姑娘不动心,算你狠!他去了才发现他是不狠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嫖赌两档,他算是都挨进半个身子去了。
如果故事可以停,停在那里最好——我手上沾满了鲜血,却把你放了,你挣脱了桎梏伽锁,鸢飞鱼跃,海阔天空去罢,那样天涯海角都是我的糖儿。
白啸泓不敢再想了,再想又要心疼,便沉溺肉 体,在快感中沉沦,纵使他很嫌弃,只是现在他需要一个暖心人说些温言巧语,谁爬上他的床都无所谓。
白啸泓倚在床榻上吸烟,玉兰春的手便攀上了他的小腹,杜金明都老了,肚子上的肉松松垮垮的一坨,哪有这么精壮结实的物件,便不由自主的摩挲了一会儿,在那刀伤和枪伤留下的疤痕上吻了吻,迷离着眼看他,“白爷是真英雄。”
白啸泓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别碰!”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被玷污了,那些疤痕除了季杏棠谁也不准碰,越想越气恼,高声怒喝,“滚!”
玉兰春被吓了一跳,都说白爷喜怒无常,怎么还翻脸无情,媚眼如丝七分媚色两分惧一分羞,嗫嚅着开了口,“白……白爷……”
白啸泓瞧也没瞧一眼,吐了口烟又说,“我让你滚,贱货。”
玉兰春心里怀恨悻悻而退,她早就想爬上白啸泓的床。白啸泓的势力不比杜金明小,更重要的是比他英俊年轻,跟着杜金明还得受他老婆儿子的气,以为今晚逮着买醉的白爷就能如愿以偿,刚才他说把自己从老头子那儿弄来,她心里高兴的野马脱缰,愣是故作镇定。床上使尽了浑身解数,眼看着把人伺候舒服了能给自己一个信儿,不能常做枕边人也先捞一笔油水,这笔账怎么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白啸泓把人赶走了,周围又是一片静谧。他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想着季杏棠说的话,嗤笑一声,可怜我?
自己反唇相讥,句句不留情的一刻,把他伤透了吧。可是你为什么要对那个小婊 子好,他也脏啊,你是觉得他不够脏。
早上弗朗西斯刚来,中午白啸泓趁着吃饭的空隙就派人着手去查,下午出发去城隍庙前就收到了消息,怪不得那老犊子志在必得一样,原来是上头中国政府派了专员来禁烟了。
大上海禁烟的风刮的烈,半个月前刚烧了英租界,自己从林盛荣手里拉拢了很多烟土商,正准备大做一笔,这风就刮到了法租界,有人要断他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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