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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拾遗录 (羹一瓢)


  穆柯正说的慷慨激昂,白啸泓脸上罩着阴云,把手里的玻璃杯捏的稀巴碎,他还在手里使劲的攥着磨了磨,好似要把玻璃碴子都碾磨碎成沙砾。碎玻璃混着从指缝里流出来的鲜血掉在地毯上,季杏棠慌了神,刚到了身边想看看情况,就被白啸泓拽着胳膊拉走了。
  穆柯鄙夷地“嗤”了一声,自残?脑子有病。现在没人拦着了,他瞧野雀儿去。
  “砰!”的一声聒的地动楼坍。
  枕柜上的雕花小铜香炉还往外溢着缭绕的熏香,和季杏棠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季杏棠还没站稳,白啸泓猛地攘了他一把把他按在门上,控制不住力气扯开了他的西装,血肉模糊的掌心在他白衬衣上沾了好几个血印子。一手抵在头顶一手按在胸膛就开始胡言乱语,“亲错人了是什么意思?亲的哪儿?亲了几口?搂着亲的抱着亲的还是坐着亲的?摸了你没有?摸了哪儿?哪只手摸的?”
  季杏棠看他脸色不太正常,春深乱红的光景倒叫他想起,暮春时节满目黄昏,素净的小院子、素净的人,白头翁啾啭着飞过头顶,一方书案,他执了一缕墨,自己便展开一方宣笺,那花瓣就落了,落在画上,落在杏花烟雨的画里,清风过,茶蘼蘸了墨,他也信手一捻,指尖搓了搓就把这败春都碾没了,徒留了一指墨香,黄昏不黄昏,永远是春光,永身是少年。心软了说的话都温声细语起来,“你是不是晚上又喝多了,深更半夜的别耍酒疯,空穴来风的事情我不和你多说,哪一句不合你的心意,你要凶我吵我不说还要大动肝火。”
  白啸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他纹丝不动,你说是醉了便是醉了,反正也像是饮了一口醇香,只一口也足以卧醉。季杏棠拽他的手也拽不动,只听他说,“你给我说清楚。”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睁眼的时候他从床上滚了下去,我怎么给你说清楚?无头无尾的事情你也要往心里塞?自己给自己找闷气”,季杏棠抓了他的手腕扯着往卫生间里去,“你偏不听我的话也罢,你先不要和我吵架,旧伤才愈又添新伤,都是你自讨苦吃。”
  白啸泓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薄情冷性的人怎么无来由地招揽了那么多的狂蜂浪蝶。是他糊涂,杏棠仅是和人多看了两眼也要疑心一疑。季杏棠对谁又都是极好的,虚情假意也罢,还是极好的,自己拦不住他对别人掏心掏肺。白啸泓捧了他的手说,“杏棠,你能不能也听听我的话,离那个殷梓轩远点。他是犯瘾了,又不是身体残废生活不能自理,你又不欠他什么,难道供他吃喝还不够,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杏棠只当他喝醉了胡说八道,大晚上也没有心情和他理论,把他伤口里扎了玻璃渣子的手用缓流冲着,只抿着嘴随口说道,“你骗我骗的可少?吃籽儿能在肚子里扎根结果?还是亲个嘴儿能怀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杏棠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小乞丐,谁知是个小扒手。他骨子里九分凶恶把人逼的无路可走,一分柔善全被他偷学了去,到后来,他从自己这儿偷走了自己的命,便生了恨再不肯把他放走了。这么一想,他白若玉算个什么东西,他俩好的穿一条裤子时候,那小子指不定在哪儿撒尿和泥巴。只是自从季杏棠遗了一滩东西,误打误撞亲了一口,骗他说会生小孩,把人吓的缩在窝筒里哭的七荤八素才睡着,以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和他一起睡觉,倒叫小婊 子捡了便宜。
  手在他手里。眼前的人就像是一鼎禁 脔,芳香四溢,他像个无耻之尤,卑鄙之徒,总想染指一尝,大快朵颐。便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
  “啧,渣子都嵌肉里了”,季杏棠把毛巾裹到了他手上,偏脸低下了头,白啸泓扑了个空,嘴唇贴着他的额头上不知所措,空气又沉又闷,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就是他的心跳,心正在梆梆地打退堂鼓。半晌,白啸泓吞了吞口水说道,“这两天那个许宝山怎么老是缠着你。”
  季杏棠翻眼珠子看他一眼,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有道不明的意思,“不是他缠着我,是我请的人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去取生意经,你是甩手掌柜,我又一窍不通,人家既肯出资帮我们还欠亏空又肯在生意上给些指点,以后是顶好的合作伙伴。”
  白啸泓不屑地说道,“你要开银行,他一个卖毛巾的赚些蝇头小利,你找他凑什么热闹。”
  季杏棠伸出手指头戳戳他的掌心,隔着白底绣着“上海三友实业社毛巾厂编制”字样的绵巾,戳的他又痛又痒,看他垂着眼睫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像小猫爪子在挠他的心,春光未到偏教人先思了春。
  季杏棠说,“当初人家开实业社卖烛芯,资本只有四五百银元,技术也不达标。后来转向招股,融资三万,纺织工厂、商雇都越做越火,倭人也比不过。别说你用的毛巾是他们家的,便是被单、被面、台布、透凉罗纹帐也是他们家的。过生活总离不开这些,一条毛巾本利五六毛,他要卖到一两块,便只是大上海人手一条也不是蝇头小利。做生意都是一个道理,开银行也不耽误干实业。”
  他要和他谈情说爱,他偏要和他谈生意经。许宝山!可恨!
  季杏棠找了棉签和药膏子,白啸泓老实的坐在他边上,感受着凉凉的药膏在掌心划过,一辈子有一刻这般悠逸的日子也不枉此生,只恐夜凉,唯念笙香,好在药也香人也香。趁着静谧的月光和他说些闲言碎语,”你还有钱没有?都是些撑排场的活计,不够的话直接去账房那里取。”
  季杏棠好久没有管账了,账房都换了,倒叫他空落落的,好似老板娘天生就该打算盘看账本,闲着就会难受。他只说,“攒钱像针挑土,花钱像水流泥。你的钱来做大事,我的钱做琐事,满打满算还撑的过去。”
  季杏棠缓停了一刻,又说,“回家起祠堂倒又要多出来不少开销。修祠堂的钱就不说了。统筹要请的人,宴席三百多桌,两三天要七百来桌;从上海到滨南来往接客,就要在码头备两艘汽艇,我又从招商局和其他轮船公司预定了几艘轮船,还有二十辆奥斯汀客车,两百辆黄包车;路上没有路灯,又提前置了百盏汽油灯晚间照明;再请一些名宿来唱堂会,等衣锦还乡挣够了风光,囊中金尽也差不多了,开公司又要滞后。”
  “嗯?”白啸泓觉得好笑,“起祠堂是光宗耀祖的事,是大事;开公司是安身立命的事,是大事;为什么要花你的钱?”
  季杏棠的表情和他自己一样捉襟见肘,“你……钱不是用来还债吗?这些我还担得起。”
  白啸泓挑了挑眉,轻佻地说,“也好也好,等有一天你一名不文,我倒可以趁人之危。你赶紧把钱花光了才好,我就坐收渔利,等到夏天疫痢大作,你扮活菩萨要大量批购痧药水的时候,没有钱只能来爬我的床,看你还敢不敢和我分财分家。”
  季杏棠把纱布给他裹严实了,说道,“想的倒很美,偏生教我染上瘟疫,看你还抠门不抠。”
  白啸泓情不自禁的笑了,砂糖甜在嘴里傻糖暖人心头,若说叫他渡尽劫波去普度众生,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他有的他没有,更想把他自私地占了去。
  季杏棠给他处理好伤口刚要起身离开,白啸泓捉了他的双腕欺身压了过去,季杏棠吓了个激灵,手里的药酒瓶子啪地碎在地上。白啸泓贴着他的耳朵说,“你怎么这么喜欢诅咒自己呢?你是不是活的又闲又快活?不如陪我试试许宝山家的被单质量怎么样?”
  季杏棠甩了手推他一把,“不要寻我的开心。”
  白啸泓盘腿坐在床上看他整理自己的衣裳,笑着说,“你不是喜欢讲道理吗?那你为什么就不讲礼尚往来的道理,我说句喜欢你,你怎么不说一句喜欢我呢?”
  “歪理”,季杏棠看了看碎在地上的药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爪印,说道,“我先走了,小心别踩着,明天让人来拾掇。”
  人这个字,会写的人不少,会做的人却不多,蛮荒脾性犯了,便是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更谈不上人字。
  白啸泓伸手把他拉了回来,牢箍住他的腰仰面瞧他,季杏棠站在床边下意识地挣了一挣,每当这个时候便是蚍蜉撼树了,只好低着头与他对视,“你松开,我去看看穆柯走了没有。”
  一提起穆柯,白啸泓心里就不痛快,这个半吊子想来窃个玉误作偷了香,他生气,有人比他还生气。白啸泓想起一茬是一茬,又问道,“亲的哪儿?亲了几口?搂着……喔唷!”
  他真心欢喜喝醉了的泓哥儿。季杏棠猛地撞了一下他的额头,“别给我扯东……”
  一半话还在喉咙里,就被压倒在床上,歪倒的一瞬间他要找个东西扶一扶,便抓住了他的肩膀,熏香缭绕,手掌沿着臂膀向后一滑便不自知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竟是你情我愿的姿势。
  嘴唇像雨点一样密集又轻柔地碰着他的脸,紊乱的气息也杂糅着香气喷在他脸上,“这儿?这儿?还是这儿?”香腻醉人,除了呓语一样的“我不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就这四个字融进耳朵里都成了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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