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玉推门要进,女人叫住了他,若玉一怔。
女人穿着一件真丝缎面的粉底和服,上面镶绣着大片火红的花朵,不是玫瑰也不是蔷薇,倒像是二者抽象出来的一朵妖冶的花,脚上踏着厚底木屐。女人头发梳的齐整用玉骨簪住,不施粉黛,横波一笑盈盈一水,凑近了她周身萦着淡淡馨香,虽是两个孩子的娘,可岁月从不败美人。
洛芙蕖,官宦人家的香闺小姐,洛父曾是殷王爷的师傅,世家落魄后殷王爷念及师生旧情把她娶进王府,但是他对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没有感情。及至后来旧王朝坍塌,先是丧夫又一夜失子,最后颠沛流离投奔了堂叔,岂知他怀的是复辟王朝的心,她自然成了和日本人联姻的棋子。她不是没有找过若玉,只是一个女人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上吊,收到一封落款砚台的信,她的梓轩不仅活着还长大成人!在堂叔的催逼和砚台的要挟下,她嫁给了中年丧偶的渡部寺律,那一场婚礼是浩浩荡荡的湮灭在梦幻朝代的哀歌,她只盼得有朝一日母子重逢。
“梓轩”,她的声音柔和而明丽,像是熏风里黄莺鸣啭,就是她用血肉赋予若玉得天独厚的容貌和嗓音,现在又借助旧部势力把若玉捧上大元帅的高位。
若玉敬她重她,但更多的是想从她这里汲取母爱和温暖,又因为武道士家族的顽固,他也只能毕恭毕敬的喊一声,“母亲。”
“明臣说你找我有事?”
她笑,“没什么事,梓涵刚才睡不着要找哥哥,我哄了她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梓涵,那个“杂种”,每当提起她,若玉就有些理解明臣的心情。她理所应当地霸占着自己的母亲,自幼失去的母爱在她身上一点一滴的践行,那爱鞭挞进肉里,伤口生了脓、长了疮都让人垂涎三尺。
若玉说,“您也早些歇息,我去看看父亲。”见她点头,若玉便进了屋子。
屋子里被暖黄色的光填满,面前的枫叶屏风让若玉感到不适,他虽知道屏风拉开后不是肉 体盛宴,可还是对这样的满怀芥蒂,它所承载着年少不堪的噩梦,让若玉本能的想逃避,所以他极少涉足这间待客的屋子,但是为了探勘马占山的情况他还是进来了。
马占山此人土匪出身,为人豪放粗犷,早在军阀割据的时候投靠奉军,骁勇善战一路被提拔为军长,前不久东北易帜,他又被派往黑河担任警备司令。在上海的时候听说他领兵在嫩江桥一带抗日,一时成为人所追捧的民族英雄,他记得季哥还捐了二十万张饼和十万块大洋给他。现如今伪满洲国成立,被日本人用军事威胁和政治手段加以诱降,渡部寺律还给了他一个黑龙江省省长的职称,让他彻底降日做了汉奸。
说也奇怪,即已背上汉奸的臭名他却不肯在买国文件上签字,渡部寺律今日请他来怕是又要诱降一番,让他签字。
明臣是不会突然出现惊扰他崇拜的父亲,若玉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屏风后面偷听。
听这情况,渡部寺律要以伪满洲国军政部长一职为诱饵,让他签署什么文件。渡部寺律这个老滑头应上级的要求加紧对马占山的控制,并且想要编遣他的军队。马占山一个土匪比他还滑头,他说自己不识字不会签,到最后也没有签成,渡部寺律要送客,若玉赶紧从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刚掩了门,又碰见了明臣,心下暗自叹道他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明臣把军帽递给了他,“你的帽子,赶紧离开这里不要打扰到父亲。”
若玉抒了口气,他当自己是路过这里就好,接过遗落的军帽说,“谢谢。”
若玉忐忑不安地睡下,不知道穆柯怎么样了,今天见的着实仓促......
第68章 策马扬鞭
天还未亮,空气干冷异常,院子里就响起了刀刃碰撞的声音。若玉和明臣穿着一样的武士服,在宽阔的枯草坪上格斗。这是渡部寺律安排给若玉的必修课,骑马、射击、格斗、攀援,一切以帝国武士的标准来要求若玉。
明臣从小在武士精神的熏陶下长大,自然是若玉最好的陪练。他身姿矫健出手迅捷,每一刀都有惊涛骇浪中断桅破帆的气势,他过硬的本领展现的一览无余让若玉吃尽了苦头。一开始这个陪练是刀刀不肯留情,还曾两次划伤若玉的手臂,在被父亲不留情面的责备之后稍有收敛,可是自己幼时训练,受伤后父亲从不有心过问。所以他的出刀快狠准之间裹挟着压抑和不甘,两个人的战场总是让他导演成一个人的腥风血雨。
刀光剑影把若玉逼的无路可退,若玉咬着牙像一头小牛犊,这个人总想把他置于死地,这一刀,他看准了时机撞了上去。
明臣大吃一惊,看着若玉一手捂腹,一手握着刀柄单膝跪地,光亮的刀刃直直的扎进硬土里,像突然扎近了自己的心房,他质问,“你做什么?”
若玉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纵使把他的心剖开暴露在冷风里,他的心还是急且燥。这个男人过度的冲锋让他消受不得,只想快快摆脱这纠缠,他猛然承受了刺痛就知道可以结束了。
大纹直垂在他眼前晃动,那一双草鞋裹挟着一股武士道的气势向自己逼近,明臣夺过他手里的刀骤然丢到地上,咬着牙心平气和地说,“你可以去父亲那里报告,是我的失误。不过,你不配做一个武士,不配做一个军人,更不配佩戴军彰。”
明臣凛冽的背影消失在若玉的视线里,谁想做你们的武士,军人?军彰?他所固守的在若玉眼里可笑之极。
若玉站起来,看着指缝间的血,还好他出刀又快又稳,一片薄刃,一个刀口。若玉回到房里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上军装披上大氅,明臣所敬仰的不过是他仰仗着活下去的资本。若玉翻身上马,扬鞭离去,他要去司令部找穆柯。
微风中,荒草摇曳,有片片寒鸦飞过,远处一片荒野泛着苍茫孤烟,他这个在风花雪月浸淫下长大的孩子点缀在这幅晨光荒原的画里极不协调。
若玉还没到司令部,在一片树林里就被穆柯截住了,穆柯一身戎装,骑着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在靠近若玉时“哷——”的一声攥紧了缰绳,马蹄腾地而起。他嘴里吐着白雾,明亮的笑着唤一声,“雀儿!”
若玉立马撅住缰绳拉过马头,他的被冷风吹的泛红,看见穆柯很是惊喜,“穆柯?你怎么在这儿!”
穆柯喘了口气,“干他娘的,这马真犟,抽了几十鞭也不老实。”又猛得一踩马蹬,调转了马头和若玉并肩,笑着说,“我昨天压根就没走,子豪跟踪马占山回去后,我就在这儿守着,宅子挺大的就是地偏,离县城得好几十里,太远了舍不得走。”
“你在外头挨冻了一夜?”若玉忙要把大氅取下来给他,“马也是偷来的。”
穆柯拦住了他,又把衣袍给他系好,“我本来想翻墙进去看你的,结果七拐八拐把我绕晕了,最后就在马厩过了一夜。一睁眼就看见你骑马跑了,我就跟了过来,结果被喂马的发现了,我又不认路,乱跑一气,可巧就在这儿截住你了。”
若玉双腿一夹马肚,催马飞奔出去,他头也不回,远远的把穆柯甩在身后。
“嗳!你跑什么!”穆柯在后面大叫,喝了一大口冷风,随即欣喜地狂奔过去,马蹄腾飞,踏离之处扬起一片尘土和枯叶,正是少年意气,远远望去,人,身姿矫健;马,飞栈穿云。他很快就超过了若玉,疾徐不一的马蹄声中,穆柯笑道,“你还会骑马呢?回上海我带你去跑马场!”
若玉喊道,“我不喜欢上海!我就在这儿骑马!”说罢,又扬马鞭,奔向林子深处。
枯木枝上挂着的雾凇被东方的日出映红,枝桠晃动,在他的墨绿色裘领上缀下点点晶莹。
“这是那儿啊!”
“我不知道!跟上!岭上日出!”
越往林子深处走越寒冷,所历景色,由冬枯变成了冬雪,看样子长春的冬依旧漫长,这里没有一分旖旎香艳,反而粗犷和自由。
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塌在雪地上,这是平原腹地少有的高岭。在高处,日光破开云霞蒸蔚,人就要被刺目的金光射穿,就在一刹那,昏白的天空天幕乍分,云端滚滚,紫金染满了苍穹。
穆柯只见过东方巴黎上瑰丽的日出,那日光透射着纸醉金迷潋滟了千万里。再看眼前的人,他融进金乌翻滚、紫金霓裳的苍茫天幕中,回身一笑成了一幅画,在天际里呼之欲出。
“我想明天就娶你回家!”
若玉听见穆柯高着嗓子大喊,不知道是不是在马背上坐久了,一股酥麻从脊柱直蹿到头皮让他全身哆嗦,反应过来随即笑的前仰后合,一笑肚子上的伤口有些开裂,有些哭笑不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先回得了家再说!我告诉你啊,那马占山你们先不要动手,我看他虚与委蛇大有假意投敌的意思,你们可不能错害忠良。”
穆柯虽平视远方,目光却落在若玉眉宇间,他看见若玉嘴角噙着笑意,那笑意又若有若无,在他看来像是无意义的撩拨,但却又比有心的勾引更有诱惑力。穆柯纵身跨到若玉马背上,从后面搂住了他,“雀儿,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在上海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来了多久了?都干了什么?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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