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部明臣那个变态,在自己的父亲醉酒投井后,杀了他的继母和小妹,把那躯体掏空,只剩下美丽的皮囊,再往里面浸满了丹砂和各种化工药水,将她们打扮的明媚鲜妍作为父亲最喜欢的敛葬品。不是杜子明,他自己也要这样去死了。
若玉又垂下头,他习惯性地把脸藏在长发后面,“以前你们那我娘要挟我,现在无牵无挂,要死便死,好过在你这儿活受罪。”
若玉绝没在杜子明身边吃半点苦头,就连送给他的兔儿,脖子上都挂着精雕细琢的玛瑙珠。可是他心里憋屈,砚台就是山寺幸,杜子明是他的帮凶。若玉不再理会他,回到屋子里磨玉珠儿。他自己把玉佩砸碎成大小不一的四块,全不见龙飞凤舞,砸碎了他又很后悔,于是平日里就用砂条和打磨机把那碎玉磨成圆润珠子,因为他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这件东西本来就该是他自己的。
殷王府娶了一位漂亮福晋,本家姓洛名芙蕖。可是谁都知道这是殷王爷为报恩师的情谊赠的施舍,福晋多年无子,便去观音殿求子,时值匪寇横行,幸得身边有侍卫在,就如同戏本里的俗套故事,一劫波一情缘,福晋多年长闺孤寂,便和其中一个舍身为她的侍卫相好去了。整个满清颓败之际,殷王爷为皇室的事情心里憔悴,王府的管家又发现福晋与侍卫偷情的事,东窗事发后,两人便害死了管家。福晋怕再有什么事端牵扯到侍卫,给他备了金银细软让他逃命去了,还有一块龙凤呈祥的玉佩成了信物。侍卫离开后,福晋发现自己怀了孽胎,再后来清王朝败了王府破落了报应到了。若玉就是那孽胎,他压根不是什么皇室遗孤,和殷王府没有丁点关系;他娘作孽害死的管家不是别个,就是季杏棠的爹;他的亲爹也不是别人,他叫穆如松,穆柯的亲爹。
若玉常在想这都是因果循环、是报应。季杏棠心里惦记着那口棺材的薄恩,全心地对若玉好,可是他要报答的是殷梓轩不是穆梓轩,穆梓轩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可是若玉理所应当地享受季杏棠的好,心里没有任何愧疚,然后报应就来了。一开始若玉说什么都不会信的,可是他娘亲口告诉他这玉佩的来历,还说让他去找自己的亲爹认祖归宗,这可真是让他活生生唱了一出乱人伦常的好戏!
悬崖勒马悔过不及,若玉是不敢再和穆柯有什么纠缠,可是他又哪来的脸面去找季杏棠,老天爷可还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若玉心底咝咝地冒着冷气,大概和阴曹地府的温度没什么差别了,现在他无依无傍生无可恋理当下地狱,可是有人拦着他的黄泉路,偏生不让他如意,就连和酒吞大烟膏子都没能要他的命,时候不到,阎王爷不收。
第74章 走出樊笼
阴霾的天空露出一剑鱼肚白,院子里的花木淡赭色的叶子总是飘摇欲坠的姿态,亭寰阆苑里的花种大都被秋菊取代了。若玉看见杜子明独自坐在轮椅上,走进了一瞧,他面前有一个木制的几案,上面摆着一个青釉瓷器,还有些新采摘的带着些清晨雾露的金菊。
杜子明把腿上的软绵被掖紧了,从衣兜口袋里掏出一朵微蔫的红梅,捧了若玉的手交给他,“麻烦你去院子里帮我折一支梅来,这个骨朵的。”
若玉伸掌看了看,这种梅低枝处刚吐了骨朵,开花的枝在高处。“还要针松和竹子吗?”
杜子明微微一笑,“也好,这般配做君子聚了。”
早晨杜子明在阆苑里插花,吃过早饭他要去擦棺材。若玉对杜子明不怜悯亦不憎恨,只是瞧他行动不便每天替他擦棺材。杜子明就在轮椅上坐着雕刻木块,半晌看出是一只鸟雀,现在他正拿着刻刀精雕细琢鸟爪,末了吹一口气,木屑在眼前纷扬,他转头对若玉说,“帮我把油墨拿来吧。”
若玉就进书房搬了一个方桌,提了油彩筒,递给他毛笔,又去盛了罐水,接着擦棺材。
杜子明往那鸟眼上点了一笔褐亮,画好栖枝的鸟雀就晾在架子上,打量一会儿不再看了。他转着倚轮走到若玉身边,“不用擦了,本来掸一掸灰尘就好,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若玉就在廊前的石阶上坐下了,小兔子朝这边奔来,一下蹦到了他怀里。若玉把兔儿放进了杜子明怀里,那本是他取暖的兔子,然后僵尸一样直挺着身体站在杜子明面前,杜子明笑着说,“你低些。”
若玉稍俯了身,杜子明把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摘下来架到他鼻梁上,又拂了拂他的头发,“怎么长的这样长,剪了去,打理起来很麻烦。”
若玉往后撤了一步,“给我这个做什么?”
杜子明不急不缓地说,“这副眼镜,镜片取下来一面是刀刃,你留着防身用。吃了午饭你就可以走了,山寺君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皮箱,里面有一张一万块的支票和一些用得着的东西。毕竟你长大了,往后的事早就该你自己做决定。”
若玉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张苍白的脸,良久才说,“你又想利用我?你放我出去要干什么?”
杜子明垂下头看兔儿,淡淡说,“不干什么。渡部明臣最近回日本去了,所以你现在出去比较安全。”
“你少骗我!他可以回日本也可以再回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自己活不下去,让我去找穆如松,再骗夺他们家的矿场?我死的心都有,你别打我的算盘。”
“我要是想要穆家的矿场,难道山寺君不比你更听话吗?况且他很喜欢你这张皮面,他比你更会做穆三少爷。”
“你想得美!我和穆柯上过床,他一脱衣裳就会露馅,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你以为山寺君只会画一张面皮,全身上下他都能画的丝毫不差。”
若玉知道他的本事,有一段时间他老是做噩梦,梦见杜子明站起来走路、梦见他和杜子明裸拥在一起。看来也不是梦,只是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山寺幸也偷偷住在这里,却无一人发现,想到这儿后背都渗出冷汗。
若玉被他一句话逼的面红耳赤,他才不管什么财产矿场,他怕会伤害到穆柯,可是自己的秘密他们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完全光着身子被人拿捏在手里。他大吼道,“不就是你串通蓝衣社,三番两次要挟恐吓撵走了严肇龄。这么些年让我做内奸不就是为了搞垮白啸泓,几番暗杀不成,就想拿他的把柄串通日本人来扳倒他?等老头子归了西,你那个堂兄弟又不争不抢,你是不是就要独霸上海滩了?不过你这副身子骨顶什么用,谁知道你还能活到几时?我看你整天读书喝茶也不是爱权爱财的人,那你费尽了心思想干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要季杏棠!我告诉你,你的心思都白费了,他这个人心软的不得了,你都要死了他肯定会陪在你身边形影不离的照顾你,等你入了棺还会为你落上几滴泪。你有这个功夫算计别人还不如养养身子骨多活几年!”
杜子明被若玉层层剥开,这些事情确实都是他做的,可他不以为意,心平气和地说,“我和阿棠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我也没想过他守我一年半载再看着我进棺材,况且我觉得我还能多活两三年。倘若我用十万八万的兄弟和独霸上海滩的权势来绑住一个人,这手段不高明,岂不是连我也变得廉价,再者说,我是喜欢阿棠,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他对我好我也不会害他。”
若玉觉得自己低估了二人的城府,“那你想干什么?”
杜子明已经不和他纠缠了,岔开话题说,“我早说过只是让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毕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离开后做什么都好,不过万不能寻死,你要是死了阿棠活不了多久的。”说罢,杜子明转着倚轮要离开,他已经一上午没有吃鸦片酊,现在有些昏昏欲睡。
若玉叫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装神弄鬼。”
杜子明偏过头垂眸说,“你以为这口棺材是给谁准备的?你若活着,我来睡;你若死了,阿棠来睡。我不说废话,也没有骗你。”
吃了午饭,杜子明喝了些酒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若玉已经离开了,他轻轻一笑,本想替他修剪一下长头发,又一想也罢,自己只会修剪花花草草。
若玉离开后想先去看看季杏棠,他决定只静静的看上一眼,就离开上海再不出现。可是去了他的新房子、旧房子,也去了白公馆,哪里都没有他的人影。最后去了怡聚,在柜台问了问他们老板在哪里?那人告诉他,夫人要生孩子又要复查身体,二爷陪着她去美国了。是去美国了,带着白啸泓带着墨白,刘婶艾森都带走了,也没有说归期。若玉心里空落落的,在银行里兑了钱票他自己去了火车站,天大地大也不知道去哪里,他还来不及想后半生,扒手就把他的皮箱掏空了。等若玉后知后觉,连回去的车钱都没有了。
徘徊很久,他决定徒步走回去,触目所及都太污太苦太锦簇。
第75章 又遇恶狼
到了晚上他实在走累了,就在霓虹闪烁下随便找个旮旯坐下歇脚。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套米黄色的马褂,手里有一只棕色皮箱,皮箱里没有钱。他从怀里掏出那四个大小不一的玉珠儿放在掌心,心想应该值不少钱,看了又看最后塞回了兜里。他肚子很饿,这才意识到,他活了二十年连个吃饭的本事都没有,一直以来都要靠别人来养,他常嘲笑那些纨绔子,自己竟是比他们还不济。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做过报刊编辑,薪水虽薄,但是够吃够喝还能攒足车票钱。可是这么晚,报社已经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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