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成年人了,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叮嘱多了肯定容易反感。但是对于周南俞这种第一天不知道自己发烧第二天钱包被盗的家伙,思莱难免默认他是离开了管家和经纪人就变成生活三级残废的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世道险恶。
而这时候的周南俞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思莱看,看到后者觉得乱斗中耳根被人揪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
半晌后这人才轻缓地感叹了一句:
“你中文说得真的很好。”
噗。
思莱笑出了声。
他是真的被周南俞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模样逗笑了,还越想越好笑,但是一笑他肩膀拉扯又觉得痛。
虽然笑容因为痛而扭曲,但是他弯成月牙的眼睛也将这份快乐完整地传达给了面前的人。
周南俞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不知道他在对方心里的形象又多了几个形容词——
一个不善言谈的,无趣但很善良的,独木舟。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思莱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他拉开门再回头,语气比上次还笃定。
“很快……所以,下次见面,你要走进这扇门。”
第4章 粘人精
思莱抵达三号码头的时候,天还没亮。远远望去,威尼斯主岛于晨雾中如同只是海平面上的一块礁石。他给了船夫二十欧让他在原地等着,然后跳上木板,弯腰紧了紧鞋带。
昨天跟Gavin的小摩擦算不了什么,但他睡了一觉起来还是觉得背有点痛。他一边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落下了太多运动量,一边往灰色的集装箱深处走。百米外的烟囱高耸入云,鱼虾的腥气顺着水泥地上的液体痕迹铺的到处都是,犬类粪便和败落的羽毛粘在一起,很难想象这种与美好背道而驰的地方,就在堪称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的威尼斯附近。
废弃码头是几种人的大本营:流浪汉,偷渡者,还有走私贩私的贼。两年前Lexi丢了块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手表,思莱把威尼斯盘了个底朝天,最后追到这里。他还记得同样恶臭的路面弄脏了他的短靴,他心说之后没有天大的交情他不会再为任何人来这里,结果眼下就又“闲来无事故地重游”。
唉。还人情啊还人情。
思莱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几根旧鞋带。
半个小时后,还在破旧仓库一角熟睡的男人被十分不友好地唤醒。手机闪光灯刺得他下意识想要抬手遮住眼睛,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三人横躺着,双手被反绑,嘴上不住骂骂咧咧。一旁的浅发青年踹了脚旁边地上的酒瓶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
“你们这酒量也太差了,两瓶就睡这么死?”
他嘀嘀咕咕又绕了一圈,“这也太容易了,我还以为多混两年你们会有什么长进。”
男人瞪大了眼,混沌的脑海逐渐清醒,他从记忆那头翻出了这张人脸。不得不说,思莱漂亮得让酒客难忘,同样因为太能闹腾,也让他们这些盗贼记忆犹新。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
“我怎么了?不偷到我头上我还没事来找你们叙旧?”
“该死!”
男人瞪了眼旁边的同伙,换来一句同样大声的咒骂和一顿使不上劲的挣扎。思莱顺着那道目光锁定了人,他蹲下去拍了拍看上去最年轻的小贼的脸。
“是你昨天进城的吗,东西呢?”
“我就想找个钱夹,没空管你们其他屁事,早说早完事,到底放哪了?”
回应他的无非是几句国骂。思莱也不生气,他轻哼一声,自己动手开始翻散落在周围的箱盒布袋。他翻了翻,干脆把手上脏兮兮的背包倒过来,东西乒哩哐啷撒了一地,一个还未转手出去的手机正面落地,玻璃屏碎开了道肉眼可见的裂口。
见它的价值又打了个折扣,小贼差点跳起来骂他。
“Fanculo!!”
脏字吐了一串,思莱没找到目标,耐心慢慢被消耗。在盗贼们第二十次用生殖器词语造句时,他呼出一口气,丢掉了手中的东西,猛地扯起领头人的衣襟又将他狠狠摁在地上。
“高估你了,我以为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吐了一口吐沫,被他躲开,换来肚子上的一脚,“Kingsley,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你他妈小心下次——”
“对……Kingsley.”
“我是Kingsley Orsini. ”
青年的眼睛眯起,琥珀瞳中闪过顶级猫科动物的残暴,如一头马上就要拿人头下饭的狮子。而那种暴戾只维持了一瞬,他又变回家猫般假意温顺的面孔。
他微笑道,“跟我念一遍,Orsini,记住了吗?以后见到Orsini要绕着走,也别在Renata附近晃悠,对外国友人好一点……缺钱的时候优先去偷Gavin Moretti和他的跟班,OK?”
他把男人的脸颊拍得啪啪作响,在对方还惊愕于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姓氏时,他已经松开了手,眉眼弯弯,像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跟他商量。
“那我再问一遍,昨天偷来的钱夹都在哪?”
-
周南俞来威尼斯的第三日,窗外依旧晴空万里,天蓝得像是油画里的纯色背景。好天气作为这天的开端,似乎预示着美好和顺利。
国内不少城市都被连绵的雨笼罩,他看到楚笑飞在朋友圈吐槽说梅雨天潮湿难熬,于是他在拨通视频的时候就多了一份关心。通话很快被接起,屏幕那头的女子靠在床前,床头灯的色泽很暖,仔细听来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南南。”她柔声说,“醒这么早?”
“嗯,时差没倒过来。巍城也下雨了?”
“是啊,不过天气预报说下周就会转晴。”
“这种天气要注意保暖,别冻着,不然关节又疼。”
“知道啦,孩子。”
周夫人温和地笑,论气色和状态,她已经比去年冬天好了太多。两人没说几句,有人敲门进来给她送煲好的汤。她的笑容更深,对着镜头外说了句谢谢。
周南俞默了两秒。
“那就先这么说,我去吃早餐。”
“好,多吃点。难得出去走走,好好放松。”
“嗯。”
他匆匆结束了通话,但是在挂断之前他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母亲嘴里吐出了那个称呼:
“——小辰。”
周南俞又在大床上躺了一会儿才出门。
推掉专辑签售,广告杂志,电影邀约,他如愿以偿有了一整个月的假期,安顿好母亲之后他几乎是逃难似的飞来欧洲,这才过了两天他就感到歉疚。
三十天的长假果然还是太奢侈了。
他眯着眼看手机,楚笑飞开小号常年潜伏在饭圈,第一时间给他转发粉丝动向#失踪人口周南#。现在全网通缉他,逃避可耻但有用,他在大众看不见管不了的地方度日,又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快意。
当自我封闭成为习惯,五颜六色的情绪刚冒出头就又被本能地克制。他走进光下,站在桥头去嗅海水的味道,视线尽头只剩一片蔚蓝。海水表层在烈阳下呈现浅绿,入夜后就是纯粹的黑。他喜欢威尼斯就是因为海水,但为什么喜欢海水他又不得而知。
他可以一只手把五感都拢起,但另一只别人的手却突然凭空出现。
那只手没想拯救他,也没想被他拯救,只是轻轻巧巧,单纯地伸到他眼前。
“喏。”
周南俞愣了一下,看向左手边。
漂亮青年朝他扬起了个皮夹。
圣马可广场上的长椅被鸽子和海鸟包围,日光下白色的羽翼亮到晃眼。隔着墨镜,坐到他身边的人明眸皓齿,也好似白到在发光。
那是他昨日被盗的钱夹。现金不在了,但是身份证和银行卡都还放在原处。他翻开看了眼就合上,再度打量起身边人的面庞。对方唇边和额角的破口都已经消肿,周南俞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瞬间由衷地庆幸,这张脸上没有增添新伤。
“……谢谢。”
“不客气。”
思莱伸长了腿,往椅背上一靠,过于耀眼的太阳叫他将眉眼都皱在一起。
“好热啊……你怎么就坐在这里晒太阳?”
“你……”
思莱偏着脑袋看他,“我什么?”
周南俞被问住了。思莱扬起脸大笑,“这么不喜欢且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你是怎么当明星的啊?”
不能怪思莱直白,也不奇怪他挖掘到自己的身份,周南俞默了两秒,坦白道,“不是不喜欢。”
当然也不是喜欢。
思莱已经习惯这种挤牙膏似的对话了,他给自己找乐趣的方式是多撬出十句话都算是胜利。借着对方对自己抱有谢意且不排斥他靠近,他开始大大方方地发问:
“你会在威尼斯呆多久啊?“
“一个月。”
“哇,这么久,这个地方其实一周就可以走遍了。”
“休假。”
“怪不得你愿意浪费时间在这晒太阳。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钱包的吗?”
“……大概能想象到,谢谢。”
“没错,是比电影里的要酷——那你是不是欠我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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