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在蓟京等你。”
他写完信以后时间也不早,于是洗漱完以后就阖眼睡了。
杜聿柏在自己进组拍电视剧以后便没有再找过他,那只传呼机仿佛就不存在“1818”这条数字讯号一般。陈昭只去了那间公寓一次,后续有时间的话要么是回学校上课读书,要么是去叶家老人那儿画画。
他能从四面八方知道杜聿柏的近况,譬如娱乐报纸上写得他又同谁幽会,譬如陆洋同别人聊天时候提起他正在被哪个新人热烈追求——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听进去他们哪个圈子的人说话,既不知趣也不安分,可是自己就是犯贱。
陈昭的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蓟京年关的冬天很冷,陈昭穿着自己的旧棉衣原地小跑着让自己暖和起来。不去见杜聿柏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穿着自己从庆城带过来的衣服,虽然不怎么好看,天一冷还让人冻得打哆嗦。杜聿柏都穿些进口牌子,一并也给陈昭买了不少,大多是日本或者北欧国家的牌子,陈昭名字都不会读,只知道料子很舒服,款式简洁版式大方。
今天陈昭要拍自己在这部电视剧的最后一点剧情,说实话,快过年了,谁都卯足了劲儿希望能在今年内把这件事完成。开工的时候恰好下起了雪,吴导的心情好得很,灵光一闪就给陈昭和搭档徐咏涵加了一场雪中相会的戏码。
徐咏涵是香港人,台词的咬字改不过来,之前剧本上的那些都是苦练矫正过的,有时候还得陈昭给她戏外辅导。这场戏临时加上来,她一下子就慌了神,说话磕磕巴巴的,本身的港普全出来了。
导演不满意,来来回回拍了十几次了都还没完成,个别工作人员看着都有些不耐烦,使劲往屋棚里靠。陈昭稍稍好些,身上有大衣围巾,女角色为了好看身上的衣服都是花架子,不保暖。徐咏涵嘴唇冻得泛紫,化妆师过来做了好几次遮瑕再上妆。
陈昭皱皱眉头,继续耐心地给咏涵纠着发音。吴导演把报纸卷成筒用力地往一张便携桌子上敲,足见他等会大概又要训斥徐咏涵了。
果不其然,又卡了一次以后,吴导演把报纸往地上一摔,站起身来走过去,叉着腰举起一只手就指着徐咏涵骂了起来。他声音本身就大,开嗓以后剧组也没人敢说话,下雪天里每句话都跟冰锥砸下来似的。
徐咏涵的冻得通红的小脸皱起来,咬着嘴唇憋着眼里的眼泪,一分钟两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呜咽了几声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忽然导演就停了下来,接着打着手势让工作人员动起来。陈昭知道这是他想要的效果来了,立刻转过身去把徐咏涵拉进了自己怀里。
女孩哭起来也没顾上这是不是在拍戏,是谁抱着自己了,受了委屈有人关心让她哭得更厉害。陈昭摸了摸她的头发,把那些雪花扫走,闭上眼睛仰起头,让雪花落在自己脸上。他控制着自己表情不变的情况下流出几滴泪水。
徐咏涵反应很快,听见陈昭喊自己角色的名字,马上就调动起来。她立刻借着这份情绪跟上节奏,边哭边说话的哽咽声掩盖了她的咬字缺陷。
“你的脸……怎么湿了?你不要哭好不好,我一个人帮你把眼泪流完了,你开开心心地去出城。”
“没有。这不是下雪么,雪落在我脸上化了。”
“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很快就回来给你赎身,你一定要等我。”
……
“卡!结束!”
导演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片场明显有忍不住放松的大呼吸声。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总算是结束了,难免肯定会高兴,只会徐咏涵听到这种声音肯定会心里难受。陈昭放开她,从大衣外套里拿出装饰的丝巾给她擦眼泪:“别哭啦,不然等一下结了冰渣子就难受了。”
他从场务手里接过伞,在徐咏涵头上撑开,让她赶快回室内待着休息,穿暖和了喝点热的什么东西。徐咏涵这个状态一时半会吴导演应该不会叫她继续拍下去,陈昭也能够沾光休息一会儿了。
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旁边传来女人的惊呼声,扭头一看,是徐咏涵的助理王姐发出来的声音。她正举着一件被剪破了的羽绒愤怒地四处张望。那件衣服陈昭认识,是徐咏涵每天穿着来的,大概因为她常常拖了工作进度,今天又是最后一天来,所以被不知道哪个记恨她的小人动了手脚吧。
那件衣服怎么看都是穿不了的了,现在还在室内倒没那么冷,可是下工回去的路上要是不穿厚外套那肯定得冻生病,何况本来徐咏涵今天就已经吃了大半个早上的雪了。陈昭想了想,把自己的那件棉衣递了过去。
“王姐,小涵,我这件衣服虽然旧,也不好看,但是御寒上总比没有好。要是不嫌弃的话你们就先拿去穿吧。”
“可是你……”
“谢谢谢谢!陈先生你真善良!”徐咏涵还想说些什么,王姐先一步把那件衣服拿了过来,转头小声地跟徐咏涵说话。陈昭只能隐约听到“你冻坏了我怎么和老爷交代”这样的字眼。陈昭看着徐咏涵穿上了那件棉衣,然后又去取了一杯热水给她。
下午要拍最后一场的时候徐咏涵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意外地表现也非常不错,台词字正腔圆的,神态动作也没一点出戏。离开片场的时候,陈昭特意去和每个人打了个招呼,感谢他们的关照。他自知踏进这个人圈儿以后的为人处世自然要圆滑些,尤其是他这种新人演员。
换作以前,大概他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那股自卑抵触着自己,让他觉得别人也抵触着他,自然就不愿意去同人多交往。只是这一年多来他交了朋友,还在赵世方那儿混了一个暑假,也渐渐地去学会隐藏一些原生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荧幕拿到的就是一个不错的角色,遇到了有真本事的导演,徐咏涵虽然演技欠缺,但实际上是个很愿意努力的搭档。这半年里他确实学到了很多,离开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不舍。
只是一迈出室内,那股刺骨的寒风就把他心里的那点伤春悲秋刮得无影无踪。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有阳光的蓟京冷得更彻底。陈昭身上只穿了一件底衣和一件毛线衣,风全从针织的孔眼儿里灌进去。他舟车颠簸冻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回到学校,走进宿舍的时候才感觉自己脸上和指尖有点麻麻的疼,像是整个人都冻得没知觉了突然开始融化的感觉。
单子辰看见陈昭的时候哇一声跳起来,立刻拿了一件不知道谁扔在椅子上的大衣给他裹上,指挥着其他两个人去打热水。陈昭这才哆嗦起来,用手肘去推开单子辰:“我身上太冷了,你别碰我。”
“哎哟我的昭哥哥啊!你现在别说这些了!你快钻进被窝捂着吧!我等会去给你弄个热水袋!”
“咳咳……不行,我记得今天澡堂开门是吧……现在去应该还能赶上。”单子辰想劝陈昭别去了,这去了搞不好还要容易手冷,但是想想他们庆城的习惯好像是每天洗澡,而且陈昭的脾气倔起来没人能拧回来。
“子辰,你这件外套能不能借我一下?”
“随便借随便借。你注意点啊,别生病了。”
肯定得生病,但别再加重了。单子辰腹诽了一句。他看着陈昭披着那件大衣,僵硬地提着洗漱用品出去了。
陈昭回来以后还准备继续看看书,结果翻了两页实在遭不住了,眼皮打架地厉害,头像被火车头来回碾压一样疼,于是提前钻进了被窝。脚一伸进去就触到一只热水袋,他向对床的单子辰感激地点了点头。单子辰露出一个灿烂地笑容,爬下床关了灯。其他人看得出陈昭身体不舒服,于是也自觉地安静睡去了。
这天还是周末,陈昭庆幸自己不用去上课。他睡得不怎么好,晚上身体一直都暖和不起来,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又忍不住咳嗽,一咳整个咽喉就疼。早上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察觉到自己的三个舍友都出去了,但是过了好一段时间以后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他听见好几个人在说话,有男有女。
“这是陈昭哥哥的衣服,我是来还给他的。”
“他昨天回来就这样了,也不方便说话,真的不好意思啊。”
“我……对不起……但是我回香港前还是想来见见他”
“你见到了。”
奇怪,怎么会听到杜聿柏的声音?他现在不是应该又在和什么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么?大概是自己又发烧了,昨天冻得太厉害了,脑子这样一下冷一下热直接就糊涂得出现幻听了……单子辰和徐咏涵他都能理解,只是杜聿柏的声音让他充满了困惑,毕竟听起来他好像很不高兴徐咏涵出现在这里。但是在自己想象里,也不会希望杜聿柏对徐咏涵有什么敌意啊……
他又开始忙着自己在心里兜圈圈,耳朵里便没听进多少剩下来的对话。最后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来,明显是有人出去了,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有个人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穿好衣服戴上口罩,粗暴地放在肩膀上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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