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男人不接话，那双仿佛会射出X光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定华楠，像要把他瞪穿。华楠的嘶吼令他皱皱眉，闭了闭眼，似乎对对方的口是心非感到不以为然。
　　“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不管他了么？”
　　“不管他……？”华楠喃喃地重复着几个字，恍惚地摇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我会带着他，他如果死了，我就跟着他……”
　　“你敢。”森冷的低斥打断了他未落的话音。华楠怔怔地抬起头，男人神情看不出起伏，翡翠色的眼眸却结了冰。还未回神的空隙，男人未受伤的左手便到了近前，扼住了华楠的下颌。
　　“呃……”
　　他的左手同右手一样有力，华楠霎时便开始呼吸困难，喉咙的异物感让他想咳，但咳不出。
　　被他卡着脖子，华楠被迫抬头，正正地迎上男人英挺冷峻的面容。
　　“你给我听好了，洛华楠。十九年，我当了十九年佣兵，现在的我最熟悉的是颠沛流离、终日搏杀的生活。这并不难熬，我不向往安定的生活，相反，能够一步步接近多年前就预定的目标，我很满足。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再变得容易相信别人、亲近别人。跟什么人定居在一栋能照进阳光的房子里，做简单的一日三餐，一起栽培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天气好的时候在街上走走，晴朗的夜晚到山顶去寻找英仙座和仙女座……我已经忘了这样的日子，忘了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感觉。可是，你让我记了起来。我开始想象，甚至偶尔会做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梦……我拼命活下去，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的十九年，居然比不过与你接触的三个月……让我变成这样的是你，你让我开始习惯宁静安逸，这种习惯对我来说是致命的。你要负起责任。如果我因此坠落深渊，你必须陪在我身边，直到粉身碎骨，也要跟我在一起。要是你再敢在我面前死来死去的，我就成全你，在你弟弟面前干到你死为止，让他全程观赏。”
　　洛华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并非被男人恶毒的威胁吓住，此人的嘴巴之坏由来已久，真正在一刹那慑住他的，是男人话语中藏也藏不住的悲凉。
　　这样的男人让他忍不住胸中酸软，但也令他忽然意识到一点：这个人无论再怎么强悍、冷硬，也终究不过是血肉之躯。
　　同自己一样。苦闷，脆弱，力不从心，他也同自己一样，会有这样的时候。
　　心脏如同突然被豁开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缺口，形成了空洞，但同时，也有光亮涌进来。即使在床上肢体交缠之时，华楠也从没觉得距离他如此之近过。
　　酸痛不过眨眼之间，心上的空洞，瞬息便被洪水一般的狂喜弥漫。男人那番话，是他真正的心声，他想要的不是作为玩具的自己，而是对他“负责”的自己，那意思就是……
　　华楠压制着越来越快的心跳。淡淡地同对方打哑谜，“我有必要对你负责？我不欠你什么，钱也还你了。要说还‘欠’什么，”他略略垂下头，眸色在阴影中更显沉黑，“就只剩一条命，你也不要。”
　　果不其然，他尾音未落，便被男人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男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愤怒，目光里却似有一丝躲闪。按捺不住张口，说出的还是恶狠狠的话。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装什么傻？你们中国有个词叫什么‘弹琴给牛听’，说的就是这个吧？”
　　华楠在肚子里翻了个白眼，语言是要在实践中活学活用，这一点他是很欣赏。
　　“不要乱用成语。”他费力喘息着，勉强从喉中挤出一丝话音。男人脸上渗出一丝阴森森的笑意，显是怒极。他把对方的脸拉得更近，近到快贴上自己的鼻尖。
　　用几乎可说是凶恶的目光瞪了对方片刻，任谁看了都会为被瞪的人捏把汗的时候，男人那双从来看不出心事的翠眸突然收敛了犀利，瞬间转成浓青，让人联想起春天的山丘。
　　“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想逼我说出来吗？”
　　他的眼光转柔，手劲却不放松，反而有收紧的意思。华楠越来越透不过气，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逼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逼你……”


第57章
　　男人眯起眼睛，深绿的虹膜映出华楠因痛苦挣扎而微微扭曲的面孔。许久，他吐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华楠如蒙大赦，蜷曲起身体连喘带咳，差点儿把心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
　　好容易平息了咳喘，喉咙酸疼。华楠轻揉着喉头抬起头，想象自己的视线变成无数支利箭直飞男人的面门。
　　“……想杀我，你就直说……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需要你。”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睨着华楠怔愣的表情，男人沉默了一瞬，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似乎包含着许多东西，华楠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的东西。
　　吁出这口气，男人的气息松缓下来，似乎终于得以恢复失去已久的自如呼吸。
　　“我需要你，洛华楠，比起你需要我，我更需要你。对我来说，你是不可缺少的。”
　　前一刻还鼓噪不定的心脏霎时安静下来。那一刻华楠感到自己的心空了，什么情绪都失去了，视野里，意念里，只有男人那双明净碧眼中的微光，占据了他身心的全部。
　　啊，原来如此——原来，我想逼他说的，就是……
　　我希望在这个人身边。
　　我希望这个人的眼光能正直地落在我身上，希望这个人至少能有一点点相信我的心意。
　　我想要去爱这个人。
　　面对破釜沉舟的自己，他的回答是“我需要你”。华楠明白，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坦诚的回答，但这已经足够。男人正面回应了自己的爱，并且接受了。
　　终于没有必要再跟他玩故弄玄虚的游戏了。他想着。胸口还是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有什么感觉——
　　回神的一刻，华楠惊觉，自己已经环住了男人的脖颈。
　　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去想，不再去斟词酌句，也不再做什么自我剖白。一切无意义的，有意义的，统统抛却，摒除。
　　将脸颊更深地贴在男人肩窝，华楠闭上双眼，水雾从眼底缓缓渗出，凝在睫尖上。
　　这个男人很危险。既暴力又狡猾，而且还蛮横霸道、唯我独尊。
　　可是怎么办？他就是爱这个男人。即使明白自己的爱从源头就是畸形的，明白他本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危险一百倍，也还是爱他。
　　既然，他说需要自己，那自己怎么可能再有理由离开呢？
　　心跳的声音由急促变得柔缓，体温在静谧的空气里渐渐晕开，说不清是自己的体温感染了他，还是他温暖了自己。觉得自己朦朦胧胧置身于一个梦境中，华楠倦得睁不开眼，意识流沙般一丝一丝从身体脱离。忽然，一种触感又如一粒冰晶敲醒了他。
　　一只手，无声地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
　　许久，华楠放开男人，支起身体，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凝目望着对方，男人一瞬不瞬的翠眸宛如解冻的湖水，微微闪动着波光，华楠的身影映在其中，时明时隐，但没有半点游移，而是正直地与他视线相接，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华楠似乎听见胸口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石子落下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仍旧寂默无言地对望着。忽然，不知道是谁先有了动向，四片嘴唇便贴在了一起。碰触，贴合，饱满的唇瓣坚硬而温热，轻而易举就牵引出了深入和掠取的欲｀望。
　　用蛮力撬开华楠的唇齿，朔按住他的后脑，缠住他的舌头吸`吮，似乎十分乐意听到他愈加粗重的喘息。
　　“不准逃。你哪也去不了，自己应该明白。”
　　深吻的间隙，男人同样喘息着，威胁般地警告。对此，华楠给出的回应，只是扯住对方的衣领，不以为然地用吻封住他的嘴。
　　“……少废话，我会对你负责的，你放心……”
　　辗转吮吻直到两人都胸闷气短，华楠这才同男人分开。记起什么，他起身察看了一下朔的伤口，确认没有再出血，这才轻呼了口气，径自在男人身侧平躺下来。
　　“……你说的‘不可缺少’，不是单指我的身体吧？”
　　“那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男人异常爽快地坦言。华楠叹了口气，这种对话再继续一年也毫无意义。刚想转过身子背对男人，却又听到他喃喃的声音，像在自语。
　　“……我失算了。”
　　“你比我想象的危险得多……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天晚上就一枪解决掉你了。”
　　华楠圆睁眼睛瞪朔，这话说反了吧？难道不是应该自己说给他听才对吗？
　　“我对你有威胁？”忍不住反问一句。男人扫了他一眼，眉心颦起淡淡褶皱。
　　“你太难掌握了。”
　　华楠困惑地蹙眉，他不明白男人想“掌握”他什么，不过，还没等他细想，男人的补充说明差点把他气背过气去。
　　“你让人没法琢磨。不是被我折腾得死去活来么？结果竟然说爱我，你的受虐症真的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