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聂倾目光笔直地盯着他,问题也是直来直去,“这一次,跟队长合伙作案的人是谁?”
“聂倾,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付明杰又往后坐了些,将上半身隐入阴影里,说道:“我说的是,借助力量去保护他人,而不是去害人。你们不是想听我的作案动机和细节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聂倾:“队长——”
“先听我说完吧,时间不多了。”付明杰打断聂倾,手朝窗外指了下,能看到外面被雨幕分割成碎片状的红蓝色警灯在不停闪烁着。“把重要的讲完,剩下的再慢慢来。”
“……那好。”聂倾终于妥协地坐了回去,一只手伸到后面环在余生腰上。
“要说动机,可能还得再说些过去的事。”付明杰边说边用手在身上摸了摸,忽然叹气道:“今天走得急,忘带烟了。聂倾,你带了吗?”
“本来是带了,不过那会儿去找马维远的时候淋了雨,放在大衣兜里全湿了,就没拿。”聂倾说完才像是刚想起来自己身上也被雨淋透了一样,低头看看,将贴在胸前的衬衣往开扯了扯。
付明杰听完他的话又长叹一声,语气甚是惋惜地说:“看来是没这个口福了……失策,真是失策。”
“付队长都不先问问我,怎么就认定我没有烟?”余生这时问了句。
“你不抽烟。”付明杰打量他两眼,“也不像是个会给别人递烟的。难道你会带吗?”
“厉害厉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确实没有。”余生扎起胳膊将自己挂在聂倾肩膀上,嗤嗤笑了两声,“不过您也不用这么伤感,这年头就算进了局子想抽烟也不难,大不了到时候我跟阿倾去探视您的时候,多给您送两条进去。”
“呵呵,那我这里先谢过了。”付明杰拊掌而笑,接着道:“行了,既然没烟,那我就直接说、快点说。”
“刚才不是说小暖被送进公共福利院了么,他在那里待了三年之后,又被转去一家孤儿院。”
“明星孤儿院?”聂倾接口问。
付明杰嗯了一声,“工作做得挺细嘛,就是那里。那家孤儿院早在十二年前就被拆除了,不过原址就在富宁县,从文化路220号到230号那一片都是,这些个小二层洋房是在孤儿院拆除之后才盖起来的。”
聂倾:“那林暖进了孤儿院之后,您一直有在关注他?”
“谈不上关注,因为小暖进孤儿院那年正好赶上我升高三,学业正紧张,我不可能总来看他。而且,即便来了,我也不敢贸然去见他。一来是怕在那件事过后,他心里会对我有什么怨恨,二来也是担心,担心我去孤儿院的事被我妈知道,又惹她伤心。”
付明杰这时叹了口气,“后来,我考去了y省警官学院,离家近,离小暖也近,到那时我才终于敢去偶尔见他一两面,但也只是远远看着,不敢真上去面对面地跟他打招呼。你们说奇不奇怪?明明他才是私生子,可我看见他却总觉得心虚,总觉得对不起他……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亏心,不然活着太累了。”
听到这里,聂倾和余生都不由自主地朝对方看了一眼,可在发现视线相对时又都迅速转开了。
付明杰接着道:“大学四年里,因为警校管理严格,到假期又有执勤任务,因此我也没能多见小暖几面。而每次在孤儿院看到他,他都是当初那个瘦瘦小小的样子,虽然个头确实长了些,可因为长时间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营养不良,看着就总显得弱不禁风。我每次去,都会把自己偷偷攒下的生活费交给孤儿院的人,让他们尽量帮忙多照顾照顾小暖,可是他们的能力也很有限,我的钱也不多,估计也就够他改善个三、四次伙食吧。自己力量的不足,在那个时候真的体会得格外深刻。”
“那在那之后呢?”聂倾这时问,“看时间,明星孤儿院被拆除应该是在队长入警队一年以后的事,当时林暖被人领养,而后又由队长亲自带他去办理初中入学手续,还是以他父亲同事的身份。照这样说来,领养林暖的人队长一定认识,并且很有可能同是警队内部的人,是吗?”
“你还不知道是谁领养了小暖?”付明杰的声音在黑暗中忽然显得讳莫如深。
“不知道。”聂倾回答。
付明杰莫名沉默了几秒,又问:“你既然已经查到小暖当年在明星孤儿院待过,就该去找过当年的院长洪嘉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也去参加苏永登的葬礼了吧。而你如果已经找过她,就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对噢,我差点忘了,那天之后就没再听到洪嘉嘉的消息。阿倾,她事后有找过你吗?”余生偏过头问。
“嗯……可我不认为她告诉我的是事实。”聂倾微低下头道。
付明杰听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看来你还没有告诉他。”
“告诉我什么?阿倾,你知道领养林暖的人是谁?”余生好奇起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阿生,那天见过洪嘉嘉之后,当晚我就去了她家。她给我看了当年的领养文件,可是上面写的领养人实在太难令人信服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聂倾微微收紧环在余生腰间的手,又看向付明杰问道:“队长,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您就不能告诉我真正的领养人是谁吗?”
然而不等付明杰回答,余生就先追问一句:“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觉得有问题?难道是个耳熟能详的大人物?”
“不是……”聂倾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想想到这会儿已然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领养文件上写的,是余叔叔的名字。”
“余——我爸?!”余生蹭得一下弹了起来,然而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一晃又软软地坐了下去。
“阿生!”聂倾赶紧扶住他,“你先别急,我就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怎么可能会是余叔叔。”
付明杰这时又笑了笑,“如果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那估计不等我交待完前因后果就要被逮捕了。你们先留作悬念吧,解谜嘛,总得保留些吊人胃口的噱头,这样观众才不会中途离场。”
余生跟聂倾相握的手紧紧攥着,等了等,他又舒了口气道:“也是,那您不妨先说,我们不妨先听着。反正只要是谜,最后一定会被人解开。”
“嗯,有这个气势很好。”付明杰轻轻拍了两下沙发,不知是不是代替了鼓掌,接着说道:“咱先跳过领养人的事,说后面的吧。刚才聂倾也说了,小暖上初中的事是我一手办理的,其实高中也是。那个时候,他还不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我是他养父的同事,一直叫我哥哥,我们渐渐相处得很熟悉,他对我也很亲近……我当时就想,如果能像这样一直相处下去也不错,他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还可以继续照顾他,看着他长大成人……可惜,天不遂人愿。”
悠长的叹息声,伴随着连绵的雨声,在这样的夜里让屋内的气氛显得愈发凄清。
“小暖被查出来心脏有问题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好像晴天霹雳一样。我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体不太好,可总觉得那是体质弱的缘故,并没有往别处去想。查出来的时间,是在他高考之后。那天,我特意请了一天假,带他去了欢乐谷。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所以那天特别开心,胆子也大,什么都敢玩。可是,我没想到从过山车上下来之后,他的反应就不太对了……最开始他怕我担心,还坚持着走了几步,但接着就显得痛苦不堪,连站都站不住……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就赶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来,送进第一人民医院,一检查,才发现他的心脏衰竭竟然已经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医生问他的那些症状,他之前都有过,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只是自己硬抗着。抗到最后,就发展到只有心脏移植才能救他的命了。”
“心脏移植……就是在这个手术中……”聂倾喃喃道。
付明杰微微点头,“是啊,就是这个手术,最终害死了小暖。”
聂倾从付明杰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恨意,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报了仇,所以他在说这句话时竟还有种释然的味道。
“聂倾,你们有没有查到,小暖是哪一年走的?”付明杰忽然问。
“没有,”聂倾顿了下,“相关信息好像被人清过,在网上查不出什么内容。直到您此刻告诉我,我才确定林暖是真的已经离世了。”
“嗯。你查不出来,也正常。”付明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往沙发里陷得更深了些,发出一些吱吱呀呀的声音。
他默默等了一小会儿,方道:“小暖,是在他毕业典礼的前一天走的,二零一三年七月六号。而我妈自杀,是在二零一二年七月四号,我爸坠楼,则是在一九九五年七月四号。是不是觉得很巧?”
聂倾和余生默默看着他,都没有出声。
付明杰显然也没指望他们回答什么,自己缓了缓神,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选在跟我爸去世的同一天自杀,是有原因的,这个我知道。当年那场所谓的‘意外’,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已经不好再宣之于口了。而我妈,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这件事折磨着,拷问着,或许连一天的安稳觉都没有睡过。要不是因为放不下我和奶奶,或许,她早就去公安局说出一切了吧。至于小暖,我本来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一直以为他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没想到,在他做完手术之后,竟然把话跟我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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