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眠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听你妈的?”
李牧泽摸了摸鼻子,憋了半天,仓促笑着说:“你这话听起来好像骂人啊。”
沈听眠没有在开玩笑,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李牧泽,让李牧泽的笑容完全垮了。
于是李牧泽不再笑了,他慢慢沉静下来,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又不服软的孩子。
这么近的距离,李牧泽本想好好看看沈听眠,但一上来就是这么不愉快的开场,让他不自在起来,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听眠此时的不自然。
空气对于沈听眠来说不够用,他胸口起伏着,看着李牧泽不真切的身影,会觉得这好像就是一场梦。
白色的住院楼,绿荫洒下来的小窗口。
李牧泽抬眼看了沈听眠两下,抿着嘴巴,从兜里拿出来两朵小花,放在窗口上。
这一刻在他被碾碎的天真里上演过无数次,他把夏天最后剩下的花送给了沈听眠。
沈听眠不会要的,他都没有看一眼。
他的世界已经很小了,他觉得自己以后只会活在白色里。
李牧泽却不这样认为,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你最近怎么样?眠眠,你快出院了吗?”
沈听眠不解风情:“你应该想自己怎么考上好大学,而不是想我出不出院。”
他看着李牧泽顿了顿,又露出那种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表情。
沈听眠不觉得自己还会因为这种事哭了,他已经习惯于在这种自作自受的心疼里生存。无论这种循环再来几次,只要他还活着,所有有李牧泽的夏天都只会是一张张旧照片。
人间的李牧泽是生动的,不会生气的:“你又这样了。”
他像不会告状的小孩子,怯怯懦懦地说:“你可以在我面前很痛苦,也可以很软弱,我会相信的。”
沈听眠有短暂的凝固,李牧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黑亮。
他日夜呼唤的神明或许真实存在,只是爱情在云间起伏,被日光灼烧,还是化为了灰烬。
李牧泽渐渐有些绝望,他靠在窗户上,眼神焦急,幼稚地说:“我不去上学了,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
沈听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断然拒绝:“你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做这些事情。”
李牧泽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很快回答:“我不。”
沈听眠耐心地跟他讲:“你已经高三了,要好好学习,你以前答应过我,不放弃的。”
李牧泽后悔了:“我不。”
沈听眠半天没说话,他看向窗外,看着小孩子们追逐嬉闹,世间万物都在正常运转,而李牧泽背对着那些灿烂,看向阴暗处的自己,他尝试着再度开口:“牧泽。”
只叫了他的名字,沈听眠就红了眼睛。
他自打住院后就没有再主动哭过了,一想到可能又要回到这种熟悉得令他癫狂的样子,他便皱起眉毛,用力到脖子泛红:“你能不能不这样。”
李牧泽听出来了,他抽着气:“眠眠?”
沈听眠一只手抬起来挡了下脸,另一只手则去关窗户,他含糊不清地轻声说:“走吧。”
更像是发不出声来,他的气息很弱:“走。”
他依然没什么力气,露出来伤痕累累的手腕,费力去拉那扇窗户,却怎么也合不上,又急又气,哆嗦着在哭。
李牧泽伸出手,把窗户合上一半,又“啪”地停住。
那两朵小花被震掉了,掉在了泥土里,花瓣碎了一地。
李牧泽焦急地跟沈听眠说:“我这就走,我会走的,你不要哭。”
风忽地变得有些凉,夏天真的结束了,李牧泽却还有很多很多夏天想送给沈听眠。他不甘心就这样走,可当他看着沈听眠哭得脸色通红,口齿不清地跟他说“以后……以后也不准来”时,还是心软了。
他一并答应下来,艰难地保证:“好,我以后也不来了。”
说完这句,李牧泽实在没有憋住,他哽咽着说:“该忘了你对不对,你是不是想我这么做。”
沈听眠抹着脸往后退,不断地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李牧泽看得出来,他还在让他离开。他步步后腿,腿脚又还有伤痛,并不利索,狼狈的样子让李牧泽很难受。
李牧泽央求他:“眠眠,亲一口,亲一口我就走,我不会再来了,行吗?”
沈听眠靠在离他很远的墙上,缩在那里摇着头。
“眠眠,你别怕。”李牧泽扒着窗边,他张开双臂,抽噎着说,“抱抱,抱抱也是可以的。”
可沈听眠也不肯抱抱,他完全把自己的身体折了过去,不再看李牧泽。
李牧泽把窗户关上了,他静静站了会儿,贴过去,亲了窗户一口,在上面留下眼泪,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沈听眠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这样做,直到他走了很久,他才敢走过去,隔着冰凉的窗户,摸一摸李牧泽留有余温的眼泪。
第35章 7
沈听眠留在教室里的书包和课本从来没有落过灰,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但李牧泽一直拿他的课本记笔记,并且每天整理他的桌面,不知道的人只会当那里一直有人在,殊不知主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一晃眼,已经十月份了。
刘超慢慢适应了变得沉默寡言的李牧泽,他不像过去那样爱玩了,课间也总在课桌那里坐着,要么就静静喝水,要么就是看书学习。他们已经高三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改变,确实该收收心了。
只是他这样子,给刘超一种沈听眠的感觉。
不论怎么换桌,李牧泽一直都选原来的座位,并没有人和他抢,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那个位置不吉利。
只是李牧泽比起沈听眠还要更冷漠些。
他不再笑了,基本上一天也不会出现一个笑容,总是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某处,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把校服拉链拉到顶头,不拘言笑的脸上好像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
沈听眠的意外并没有给班里带来多少变化,大家基本上闭口不提,有些人觉得禁忌,有些人有些害怕,更多人是想到了,心里停留一下,就过去了。
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尤其是和沈听眠有所接触、对他心怀好感的人,会很愧疚。
他们把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安萱身上,对她要比过去好太多,甚至到了娇惯的地步,只是安萱并不能很好的消化这些,她变得比过去还要惶恐,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沈听眠跳楼的当天,她正在窗边缩成一团睡觉,听到动静懵懵醒来,小声问同桌怎么了。
同桌脸色苍白:“有人跳楼了。”
安萱记得那张脸,她几乎见过同桌所有不耐烦、暴躁的样子,她知道同桌不喜欢自己,但是那时,对方眼里写满了恐惧,并不是针对跳楼者,而是针对她。
就好像跳下去的人是她一样。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
四天后,她回到班里,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一向嫌弃她的同桌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和她说,但她平时一旦表现出有所需求的时候,周围的人便会争着抢着为她做事。
有良知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们在安萱身上寻找救赎,对她额外的好,希望在她身上弥补莫须有的亏欠感。
安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曾经和沈听眠有过一段对话。
她要求沈听眠帮她搞值日,那时她习惯于向他人索取——她至今仍忍不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起誓,发誓自己真的不知道沈听眠有抑郁症。
所以她当时才会那样,那样理所当然地对他说:“我有抑郁症。”
她到现在还记得,沈听眠抬起头看她的样子。
他好像没有异样,又好像哪里都不对,安萱说话时气息很弱,她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去保证:“我真的有。”
“你知道为什么别人不信吗?”
“什么?”
“因为你有很多的可能性被怀疑,却只有一种可能性被信任。”
安萱并不能很好理解这句话,却莫名感觉到了羞愧,她涨红了脸,把自己的袖口撩上去给他看,那里有浅浅几道伤疤:“我没有骗你。”
沈听眠静静看了会儿,慢慢把头抬起来:“我并没有怪你,我相信你真的有可能有抑郁症。”
“你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我……我害怕去。”
“你不是害怕被确诊为抑郁症,你是怕被确诊没有抑郁症,因为你对你的抑郁情绪和自己想要得到关心和被爱这件事感到羞愧,你认为如果没有这个病作为幌子,就无法顺理成章得到这些,所以你感到恐惧。你害怕面对未知情况下真实的自己。”
“每个人的表达都不一样。”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文字,“抑郁情绪虽然不等同于抑郁症,但也同样值得被关爱。”
他用那种哄小孩子的口吻说:“抑郁症真的没有那么酷,也没有多文艺,其实比起抑郁情绪来说,它反而更不容易被理解,就是所有人都相信你有这个病,它也不能成为豁免一切的免罪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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