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筷子一顿,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终于道:“不喜欢。”
在学校里时,他被人缠着,不断追问他的性向。那些人找到机会将他围攻在厕所里,一大群人把他往便池里摁。
校园凌霸从来不会停止,你稍微“特别”一点,就极有可能成为被霸凌的目标。
他们扯着他的头发问他是不是也是变态。他反击,发狂地把他们摔进便池里:“你特么才是变态!”
但最终,他还是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我也喜欢男生又怎样,干你们屁事!”
这些同学知道了,那么傅老师迟早也会知道,他并不意外。
此时,听见少年的回答,傅老师手里的汤匙一下就掉了。他的目光怜惜而痛苦:“是我影响了你么?”
少年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又迅速摇头。
可是傅老师已经在这瞬间脸色刷得一下白了。看来那些骂他恶心的人是对的,他也毁掉了这个孩子的未来。
傅老师强撑着笑容:“那你有喜欢的人么?”
少年很敏感,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他知道,进而疏远自己,所以他撒谎:“没有,但是我知道我不喜欢女生,甚至是讨厌。”
傅老师看少年的神情又变得心疼,他搂住他,又像第一次叫他昵称那样:“你确定吗?”
少年点头,眼神坚定。
确定!傅老师,我喜欢你!我会很努力很坚强很拼命!
只要傅老师在,再可怕的校园暴力他都可以接受。他会迅速成长,迅速变强,为了成为眼前这份温柔的后盾。等他变强了,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他们!
傅老师紧紧握着他的肩,眉心紧紧皱着,里面的悲哀几乎快溢出来:“小科,那你要记住,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以后可能会有一段炼狱般的岁月,我真怕以后你会迷失自己,毕竟你这么倔强,这么要强。”傅老师看着他,又说,“但是,熬过之后就好了,老师会一直陪着你。”
后来,校园暴力依旧持续,老师们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能批评两三次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老师最终也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刚工作的热忱褪去后,他们明白自己不是圣佛,无法用一己之力拯救不学无术的混混,也无法拯救他们自己也觉得有病的人。
少年白天挨着一身伤,晚上熬夜学习。
迈入初三了,他要更加努力,初三举行了月考,他是第四名。他一定证明给傅老师看,他们有未来!
然而未来截止于那个漆黑的夜晚。
他被一阵声音惊醒,起来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傅老师的门依然紧闭着。楼下却响起保安大叔的惊叫声。
他猛然推开傅老师的门,床上没有人。因为他跳下去,自杀了。
然后,时间线停滞于这一刻,那个叫小科的少年,也一起死在了这个月黑风高的深夜。
叫傅离的青年迅速被世人淡忘,但永远被铭刻在少年的记忆最深处。他带着希望来,又让他堕入更深的地狱。
把真相残酷的撕开后,短暂的灯光又暴露在黑夜里,无边的阴霾一点点吞噬掉微茫的光。
那份温柔被世俗杀死,他离开了学校,没能毕业。从此一直孑然一身。
但傅老师的突然离去带给了他后遗症,他的脑海不知何时开始生出一个割裂的小人,和那些同学一起,不遗余力地骂他疯子疯子。
他跟人混,不要命地打,那股打起人来就像再宣泄和报复社会的蛮劲儿让他迅速得到赏识,但他其实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丢掉从傅老师那里学来的涵养,狰狞地发笑,无所谓地爆粗口。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成为他,想模仿他,做他做过的事。
而他却反向行走,做他绝不会做的事,好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变成和他毫不相干的人,就仿佛他从没有在自己生命里存在过,从未影响过自己。
他跟着的人很来事,他也一步一步做大。他开始违法,开始犯罪。
看到小孩子的瞬间,他有报复的念头。
最开始,他想得很单纯很天真,把那些孩子拐走,留下一些线索,看他们能不能来把他们找回去。如果能够找回去的话就给送回去。但是后来,发现居然还有专门卖孩子的,哭着求他买。
于是,他也一点一点地迷失自我。
人,在善恶之间的抉择都是一瞬间,每一个人曾经都是不谙世事的婴儿。
他以前遇见一个偷他东西的流浪汉。流浪汉以前是个诗人,读过很多书。
流浪汉说他心理脑子都有病,该去看看医生,或者看看书也可以。
后来,他把他杀了。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黑暗的一方,就不要让他看到本该属于光明的东西。
关于傅老师的一切,被他小心翼翼地尘封起来。
直到几年后,他才调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当时傅老师有一个偷偷交往的男朋友,男朋友和女性结婚了,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一刀两断。后来,话越传越难听,傅老师成了纠缠直男的死基.佬。
还有傅老师的身世。傅老师从前也是被自己的养父母买来的,他们无法生育,没有办法传宗接代,便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在少年的小学任教时养父已经过世,养母知道了他是同性恋以后,立即和他断得一干二净。
知道了这些事时,少年已经变成了当初和当初傅老师一样的高大青年。
可十八岁时的傅老师干干净净,他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年,将永远继续年轻美好,而他会逐渐老去,肮脏不堪。
堕落从来就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变本加厉地作恶。
拐卖!拐卖!谁让你们这些父母只生不养!生孩子只是为养儿防老的投资么?仅仅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么?
他要报复所有的父母!报复世俗和社会!
——连同傅老师的那一份。
二十二岁那一年,他交过一个男朋友,滚过床单。他当时很喜欢他,在事后第一次和人提起过傅老师这个人。男生只是笑,满是嘲讽。
那是他第一个正式的男友,交往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失踪了。半年后,有了消息,说他死在了邻省省会的一家别墅里,死在了一个黑道大佬的床上。
黑道大佬把尸体给人送了回来,当时还抽着烟。
后来,他再没有喜欢上任何人。
作为同志,他要比直男群体更加容易识别出同类。后来,他见过很多同性恋,男女都有,他们或多或少地躲避着世俗,组成自己的圈子。
和异性恋相比,同志间的爱不比它轻松高尚,反而更加卑微低廉。因为迫于世俗中各种各样的声音,绝大多数人都很脆弱。
他见过很多劈腿的、滥交的、约炮的。
呵,狗屁爱情。
他再也没有拿出傅老师的笔记本。
他离开傅老师出租屋的时候带走了傅老师留给他的笔记本,很薄很小,伴随经济飞速发展,这个小本子被尘封得越来越旧。
有时候他会想,幸好傅老师已经死了。因为这样的话,他不会看到自己今天这副模样。
同样的,傅老师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秘密,那个他没能说出口的秘密。
每一个沉沦中的人都畏惧着见到故人,尤其是挚友、至亲、以及——挚爱。
有一晚,月色浓得发红,恍然看去像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
那晚他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人永远年轻,清秀的眉眼看向自己时,眼神总是那么温柔清澈。
“傅老师……”他动了动喉咙,“我长大了。”
“嗯,小科长大了,然后呢?”
心动和心痛同时一拥而上。
他在梦里终于说出了那个秘密:“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
那人伸手抚摸他的头,然后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抱他入怀。
梦回的依然是那间久违的小屋,熟悉的沉默里,傅老师的肩头映着腥红月色。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小太阳,并没有可以救赎恶魔的天使。
世界这么真实,并没有那么多童话。
他不再是傅老师的男孩小科,他成为了巨龙科莫多,一个连他自己都恶心的男人。科莫多洗不白,也不屑。
二十五岁以后,他开始滥交。耽于酒精和药物,脾气越来越暴躁,表情越来越狰狞,愈发面目可憎。有时候他站在镜子面前,甚至会认不出自己。
他也曾经无数次梦见,傅老师责备他,唾弃他。
脑海里的小人没有一天不在争吵,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他无法接受傅老师在梦里鄙夷的眼神和口吻。
用人质威胁赵栩的前一晚,傅老师失望地看着他,叫他另一个他讨厌的名字:“科莫多,你的爱真廉价。”
他癫狂地反问:“傅老师,难道不是你的错吗?你知不知道,先给人以希望的温暖、再将人投入绝望的铜炉是最大的惩罚。”
他也曾设想过美好的未来,自己考上很好的大学,赚很多钱,练一身腹肌,帅气地向他表白。
然而,这些都成了梦幻泡影。
但其实,他知道,他在找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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