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霍凌表情严肃,道:“易畅你过来。”
他恍惚地看了一陈明帆,随后慢慢走到了那边去。
“刚才怎么回事?”霍凌问。
他很清楚,他刚刚又出现了幻觉,这在之前的拍摄过程中从没发生过。
至于为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不起,”他垂着头,“我会好好调整。”
霍凌看了看他,思考了一会,道:“再试一次,这次不过你就先回去。”
他给了他一刻钟调整状态。
等到重回站位开拍的时候,在一片寂静的气氛里,他又开始感觉到了威胁。
周遭知了的叫声渐渐尖锐,如洪流般冲进他的意识,面前的人影开始扭曲,像鬼怪一样在他眼前晃动着。
“阿畅?……”陈明帆察觉他的不对劲,一时也顾不得戏了,弯下腰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一阵煎熬的剧痛中,他猛地捧住了头,推开对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下冲出了片场。
夏夜,废弃的塑胶跑道上空无一人。
燥热的空气里,偶尔有些风卷起了些碎屑,在干涩的路面上滚动着。知了的声音还是响个不停,明明很吵闹,却又充满了寂寥。
一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拍摄器材安静地立着。可能因为被遗忘了的缘故,只有那张轮椅孤零零地被留在了棚外。
青年走到轮椅旁,专注地抚摸了一会,随后坐了上去。
“小飞,你的心意我明白。”
“你不要把时间耗在我身上。”
“我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头顶的夜空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繁星,偶尔有鸟匆匆地飞过,划过一道模糊的黑影。
他边默念着台词,边抬头看着,渐渐也觉得累了。
出了片场后,他漫无目的地进了一片树林,坐在一块石头上冷静了很久,才渐渐恢复过来。随后他接到了副导的电话,对方知道他没大碍后松了口气,向他传达了霍凌的话。
霍凌让他注意休息,等到确定能够继续的时候再过去,否则只是浪费时间和人力,毫无意义。
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包容。
他颓然地把手机关了机,就这样在树林里呆坐了很久。
荣寅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他知道,他自作主张减药就要承担相当的风险。只是他没想到,回馈会来得如此之快。
先前稳定的状态给了他一个极其真实的假象,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健康,只要他足够努力和用心,工作就能像从前一样安稳顺遂。
反观现在,时间如金钱,分秒必争的拍摄计划,会等他吗?
他盯着那双能灵活自如站立的腿,想到了片场所有人惊诧的表情,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
环顾四周,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把修剪道具的刻刀。
他将它拿在了手里,将刀片缓慢地移出,又短暂地停顿了几秒,往腿上扎了过去。
大概是出于本能,在刀片嵌入皮肤后就失了力度,只轻轻地划出了一道血痕,甚至感觉不到疼。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将刀片又往外推了一点,随后垂直往下对准了腿根。
当他正要用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
“小畅!——”
……恍若在深不见底的水下,听到岸上的厉声呼唤。
他霎时清醒了过来,手猛地抖了抖。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后,手被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刀被夺了下来狠狠扔到了一边。
抬头时,只见那张经常出现在幻境里的脸,此时正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他嘴唇颤了几下,道:“是你……”
沈煜升只是喘着气瞪着他,然后仔细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口,将旁边放在角落里的医药箱和水拿了过来。
他在他面前蹲下,把长裤上划破的那处地方又撕开了一些。在他打开了瓶子想往那道伤口上浇的时候,手却被按住了。
易畅道:“我自己来。”
“我来,你别动。”
他愣了一下,刚想站起来,男人却先他一步将他按住,语气不容置喙:“别动。”
他只能坐下来,看对方为他冲洗伤口,消毒,贴上创口贴。
等干脆利落的动作结束,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对方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他的药瓶。
他诧异,道:“你怎么有这个?”
沈煜升只自顾自扭开瓶盖,倒出两颗放在手中,和水一起递到他面前,道:“时间到了吧。”
他盯着他看着,眼神复杂。
男人脸颊比过去消瘦了一些,下巴上有了些胡渣,虽然依旧穿得整洁体面,但此时站在他面前却没有了曾经那种冰冷凛冽的气势。
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那天晚上,不是幻觉。
他感到难以置信,道:“你跟踪我?”
对方没回答他,只说:“吃药。”
药依旧安安静静躺着,男人也不急,道:“你只有吃了状况才能稳定。”
“跟你无关。”
易畅别开了眼站了起来,却在下一秒被重重按了回去,他诧异地抬头,却见对方神色平静,只道:“把药吃了。”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沈煜升点了点头,道:“好。”
随后他喝了一口水,将那两粒药丸放入口中。
“……你干什么?!”
随后男人倾下/身,很快捧住他的后脑勺,在他震惊的目光下用力吻了上去。
唇被迫被撬开,液体带着药物很快地输送了进去。易畅抵着他的胸口不停挣扎着,等到确定已经喝下去后对方才松开了他。
沈煜升喘着气抹了抹嘴,像是意犹未尽一般,伸出了手抚了抚他嘴角留下的一道水痕。
易畅剧烈地咳了几声,胸口不停起伏着,只觉得现实也荒谬得像是幻觉。
他不禁吼道:“你他妈有病吗?!”
对方听了他这话竟笑了,将手中的药瓶扔到了他腿上,冷道:“我是有病,要在乎一个根本不爱惜自己的人。”
他怔了怔,随后失笑:“我爱不爱惜自己,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再是你的负担。”
他捏紧药瓶站了起来,想走却被握住了手臂。
“如果你坚持一意孤行,接下来的日子会很痛苦。并且,到时候不会只是一瓶药可以解决的事。”
他转过身,皱眉道:“什么意思?”
“盛业要撤资,只需要我一句话,”他垂眼看向他,目光深沉,“本来公司的人就没有兴致,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你……”
易畅只觉得血都冲向了大脑,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
在一瞬间僵硬的空气里,手腕突然被牵住,对方靠近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离得极近。
专属于男人的气息骤然包围了全身,他陷入困惑,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一个轻柔到不真实的吻落到了额上。
“你想要如愿以偿,只有一个选择,”他看进他的眼里,“就是别让我担心。”
第90章 介入
那天过后,沈煜升就再没出现过。
那晚他将他开车送回家,碰到荣寅时又不顾他的反对把违背医嘱的事告诉了荣寅。
结果自然是被数落了一通。
在家时他收到了剧组的消息,告诉他他们与校方已经沟通好,场地租用的时间已经延长,他不用担心会拖延拍摄计划。
荣寅给他换了药,叮嘱他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乱来,否则不管他文姨怎么说他都撒手不干了。
他自然不敢再犯,老实在家待了一周后回到了剧组。
回去后他才知道,导演已经重新修改了拍摄计划,将他的部分适当提前,拍摄时也没有在他记忆出现问题时多加苛责,让他少了不小的压力。
药物的副作用并无很大区别,只是新药减缓了对神经的压迫,对记忆力的损伤也相对小一些。于是,后十天的戏份便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杀青的这一天,他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戏——许墨人生的落幕。
冷清的书房里,一切都摆放得如此齐整。西面有一面很大很净的窗,正对着一条无人的街道,目之所及只是浓密的雾气。
那天的天气,易畅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当他站在那个门口看向轮椅上的人时,那坠入地狱般的心情。
这段过去可能已几乎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没有人会再为此而责备他,但他也深深地明白,他那份偏执的爱和迷恋,生来就带着罪孽。
那份曾经折磨着他,折磨着对方的爱,无法善终,无法结果。
……
药瓶滚落在了地上,许墨安静地睡了。
他再也见不到将他簇拥着,求他解答各种千奇百怪问题的学生们,再也不会听到他的程飞对他说的幼稚的情话,再也握不到器重他的恩师那双温暖而包容的手。
“Cut!”
副导盯着那歪斜着的后脑出了会神,扭头对霍凌道:“算一次过了吧?”
霍凌点头,对还坐着发怔的青年道:“结束了,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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