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对面,原本盯着桌面一动不动好似傀儡的朱骁一看见那个证物袋,脸上面具一般的神情就顿时出现了裂缝,“你在哪里找到的?!”
喻沧州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南湖。”
“那么现在回到上一个问题,你最近去南湖做什么了?”
朱骁瞪着喻沧州,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对方的陷阱。没过多久,他懊丧地撇过头,又恢复了那副不愿说话的神情。
至此,喻沧州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只要证据链完整,证据之间相互印证,照样可以定罪!”
“……”
“行吧,不愿意说是不是?不愿意说那你就在这待着吧,审讯时间12小时,你就在这给我待满12小时再出去!”
喻沧州砰地起身,出了审讯室。方才在审讯室里差点发火,但出了审讯室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其实进了审讯室以后不肯交待的嫌疑人很多,嫌疑人警方两方僵持,这种时候基本上就是打心理战的时候了,谁素质更硬技巧更诡谲更能骗过对方,谁就能赢。朱骁既然不肯说话,如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个切入口,才能让他交待。
走廊上,喻沧州见苏小小朝自己快步走来,知道她大概是刚从哪里回来,开口问道,“又查到什么了吗?”
苏小小走到他身前:“刚才查到朱骁的奶奶谢桂芳三个月前住院了,肝腹水,晚期,医院说朱骁对他奶奶特别孝顺,昨天还去医院看望过谢桂芳,给他带了换季的衣物。”苏小小顿了一下道,“喻队,会不会是朱骁因为谢桂芳住院缺钱所以绑架并杀了秦振飞啊?”
“看起来不太像。”一道声音插进来,喻沧州转过头,发出声音的人是顾彦。
顾彦自从方才喻沧州进了审讯室就一直在审讯室外观摩,他一个人好似一颗孤松站在那,惯来没什么存在感,但喻沧州却发现,和刚才找到朱骁一样,只要他行动,他就会扼中要害,喻沧州饶有兴味地看着顾彦开口道:“哦,那你说说看你的看法?”
顾彦:“你们有没有留意到,虽然现在镇静下来了,但朱骁刚刚进审讯室的时候手是一直在发抖的,而他一直到现在手还紧紧握成拳,这种不放松其实是一个害怕的姿态。一个连审讯室这种地方都会害怕的人,我不认为他绑架别人以后还能镇定到想到换季衣物这件事情。”
喻沧州:“所以你认为?”
顾彦:“所以我假想,这个案件中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主使者。”
走廊之内一时寂静,喻沧州盯着顾彦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目光带着压迫性,顾彦却丝毫不以为意,“让我试试吧队长,十二小时说长不长,一眨眼就过去了。若是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主使者,我们更要抓紧时间。队长,让我来审讯朱骁吧。”
喻沧州听了顾彦的话,转头望向审讯室,那一段时间的沉默,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顾彦终于看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彦走进审讯室,审讯室内,朱骁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见换了人进来,他也毫无反应,只是发呆一样地盯着桌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顾彦将喻沧州先前拿出去的证物袋又带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一千三百七十二块五,这么零碎,数额又这么小,这里面应该是你的全部家当了吧。”
“事后没有去湖边找一下?我猜你应该是去了,不过没找到。运气还挺好的,正好赶上暴雨,就算去了,脚印也都被冲走了。”
“妈妈在离异那年就直接另嫁了,朱经国酗酒,想必也是经常打人,单亲家庭的生活是不是有点难过?”顾彦手指抚上证物袋,动作轻柔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看向朱骁,突然道,“笔袋……非常漂亮,奶奶缝的吧?”
他这句话刚落,早在他问完第一个问题眼眶就已经发红的朱骁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还在医院呢,不想早点出去看她吗?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听他话?”
第六章
A市火车站始建于1890年,于上世纪初完工,自A市火车站建成伊始,那时的绅商们就一直对A市火车站的位置不太满意,屡次登报申请迁址,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直到1991年,A市火车站迁至如今的地址。
如今的A市火车站临近市郊,绿化良好,站外的广场上整整齐齐的两排绿树。此时正是下午六七点钟,天已经有些擦黑了,取票口外排了长长的几队长龙,不远处摆满了卖小吃的摊子,四周来来往往的旅客风尘仆仆,络绎不绝。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从取票口的长龙中走出来,他戴着一副黑色墨镜,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他的东西并不多,只简洁地提了一个长形的黑色行李包,火车票被他攥在另一只手里。他常年做着保安工作,警惕度已经训练的非常可以了,周围的人或是刷着手机,或是靠着行李发呆,或是行色匆匆,他装作不经意地四下留意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放下了心,提着行李走向进站口。
现在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梦,但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他做着保安工作已经很多年了,保安的工作非常清闲,但与此同时工资也没有多少。为了保护小区居民的安全,他每天像狗一样地在小区四处闲晃,得以换来一份打发叫花子的工资。一年前,他来到鼎盛天街工作。
他留意那个少年很久了,他几乎每次出现都是满身的名牌,有的牌子比较大众他会知道一点,有的牌子根本认不出来,但通过版型和样式他就知道价格不菲。有一次他在路边碰见他,他的车的副驾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他对那女孩子说了什么,惹得那个女孩咯咯地笑,他抬眼望去,看见他将手中还未拆封的一个iphone手机递给了女孩,女孩一脸欢喜,同他抱在一起亲吻起来。
因为要登记所以他有一次看过那个男孩的身份证,知道他叫秦振飞,今年才二十五岁。同在保安室的老梁有一次闲聊时曾经告诉过他,说秦振飞的父母都在国外,老梁有一次帮他收快递来着。
二十五岁,回到保安室以后,他坐在座位上怔怔地想,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那个时候他刚来到A市,手上没有钱,又还没有找到工作,就找了个长途汽车站,每天白天出去找各种短活干,晚上回来了就在长途汽车站里将就一晚。一日三餐是包子,渴了就去厕所喝自来水。因为和他一起蜷缩在长途汽车站里的人过的都是这种生活,所以他也就这样过过来了。可是同样在这个城市,同样在这个年纪,却有人过着与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是没有留意过人和人阶级之间的差异,可这是第一次,他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如此悬殊。他有些低落,他为此颓丧了很长时间。
一个午后,他照旧在值班室里值班。阳光有点好,他值着值着就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鸣笛,他猛地一个钓鱼颠醒,值班室外,秦振飞坐在车里一脸不耐,“开门啊,喊你好几遍你都不醒,怎么着,你们上班还能睡觉??”——他们小区的自动门闸日常是关着的,住户需要开车进出的时候只有让保安帮忙开门才能打开自动门闸系统。
远处有刚买完菜的住户走路进小区,担心有人围观投诉,他不敢怠慢,连忙摁开了开关。门闸起落架抬起,秦振飞脸上神色却不见好转,“一群只知道领钱不知道工作的饭桶。”秦振飞嘟囔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像嫌弃垃圾,就开车径直离开了,只留下值班室里的他阴郁很久。
又是一个夜晚,他在小区里巡逻,正好碰见秦振飞从楼上走下来,秦振飞所站的那个位置正好是个监控盲区,他干这一行干太久了,只要看到监控位置就能立马领会到哪些地方是监控盲区,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能纾解他这些天接连不断的阴郁的想法。他为着这个想法战栗起来——
他用随身的保安胶棍将秦振飞敲晕,将他带离了小区。彼时已经是深夜了,街上并没有多少人。他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将秦振飞带到自己家,但奈何他还没有走出小区多远,秦振飞就有了要醒转的迹象,他连忙对着身上的人又补了一棍。离他自己的家还有一段距离,为担心出任何变数,他不敢再带着秦振飞往前走。他想起附近有个小卖部,小卖部的店主是他老乡,最近住院了,不过她有个孙子叫朱骁正在上高中,应该还在店里,他和这两人关系还不错,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会去他们的店里坐坐,想到这里,他决定将秦振飞先带到小卖部,然后再见机行事。
到了小卖部店里,朱骁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他大声质问他背着的昏迷的人是谁,他懒得理他,他知道朱骁的软肋是他奶奶最近住院,他现在急需要钱,他以事成以后付给他一万块为要挟,让朱骁帮他把秦振飞抬到小卖部平时储藏货物的储藏间,朱骁应了。谁知到了储藏间以后,秦振飞却再次转醒,看清是他以后,秦振飞脸上再次露出了那副如审视社会垃圾一样的神情,“呵,你们这是要绑架我?警察会……”秦振飞的话没有说完,那一瞬间他没有犹豫,他拿出了自己平时巡逻用的强光手电筒,对准秦振飞的脑袋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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