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来,比皇帝寝宫随安殿还要奢侈几分。
陆维不在的三年里,刘琥寄托情思独宠陆敏,得了什么好东西陆敏这边都是头一份,真正称得上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穿过外殿和绿柳绕墙的月洞门,陆维来到昭阳宫内殿。只见这里已经布置好了一桌菜,陆敏带着两个孩子,正坐在旁边等他。
陆敏入宫时年方十六,今年二十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见陆维进来,陆敏连忙起身相迎,泪盈盈行礼道:“大哥,敏敏终于见到你了!”
“敏敏,你我兄妹之间何须多礼。”陆维连忙扶起妹妹。
兄妹二人在桌前落座,皆感慨万分。
两个孩子还小,并未上桌。大的思思不到三岁,由宫女照顾着用饭,小的皓儿才刚刚九个多月,生得粉妆玉琢,在旁边被奶妈子抱着,红艳艳的小嘴微张,不时流下口水泡泡,一双清澈大眼睛好奇的望向陆维。
陆维逗了逗皓儿,朝陆敏道:“等过几天安定下来,带两个孩子回陆府看看,爹娘一定会很高兴。”
陆敏点头,看上去却有些神思不属。
陆维知道,陆敏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
她为刘琥生儿育女,是刘琥宠爱的贵妃,又是陆维的嫡亲妹妹。刘琥被废已成定局,她的身份也将从前朝贵妃,变成当今公主。
刘琥纵然对不起许多人,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两个孩子,待他们极为宠爱。
“敏敏,你有心事。”陆维放下筷子道。
陆家人将门出身,行事直接,再加上面对的是嫡亲大哥,陆敏也不矫情遮掩,点头道:“我请大哥过来用晚膳,正是为此。”
“大哥,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就放过刘琥吧。”
在自家大哥和刘琥之间,陆敏纵是选择了站在自家大哥这边,心里多少对刘琥还是怀有怜悯愧疚。
“哦,敏敏对他还有情分?”陆维望向陆敏,悠悠道。
陆敏摇头道:“当我知道他将大哥囚于倚香殿的那一刻,我跟他的情分就断了。只是……若他死了,将来两个孩子将如何自处?”
若是刘琥被毁誉诛杀,纵是陆维将来着意照拂,这两个孩子在成长中亦难免会顶着废帝余孽的名声。说不得,还会被有心人利用,造成江山再度动摇。
这些,都是陆敏不愿意见到的。
思思生得与刘琥相貌肖似,白瓷般精致秀气的一个女孩儿,平素最喜欢和刘琥玩,这时已经懂了些事,听到陆维与陆敏的谈话,瘪了瘪小嘴,哭道:“呜呜……我要父皇……”
陆维挥了挥手,让宫女把思思带下去安抚,朝陆敏道:“就为了此事?”
陆敏郑重的点了点头。
“颍阳县虽然地处偏僻,却据说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陆维缓缓道,拿起公筷,为陆敏碗内夹了一片炙羊肉,“颍阳公,敏敏觉得这个封号适合他吗?”
陆敏夹起那片炙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眼泪落了下来,脸上却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再适合不过了。”
在那偏僻的颍阳县,刘琥仍会被外界严密的监视,但有了颍阳公的封号,至少能在县中得到相对的自由。
这已经是身为一个废帝,最好的结局。
……
刘琥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临近掌灯时分。
他是活生生被喉间的疼痛弄醒的。
他发着烧,需要进食和吃药,却因为昏迷而无法下咽。太医说本不是什么大病,但再拖下去怕是要不好,姜皇后便命人架起他,掰开他的嘴,拿了粗大竹管插进他的喉咙,直接把粥水和药沿着竹管灌进去。
姜皇后对刘琥没有半点怜惜,插进他喉咙的竹管外皮十分粗糙,很快磨伤了娇嫩的食道。
刘琥呛咳着醒了过来,因为喉间剧烈的疼痛而拼命挣扎,却在宫人们的压制中无法动弹,遍体冷汗淋漓。
他大睁着双眼流泪,喉间如刀割般疼痛,苦涩的药水不时自鼻孔、口腔与竹管的缝隙溢出,却无法说话和行动,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这种感觉真让他恨不得当场死了才好。
姜皇后不为所动,等到将粥和药全部灌下,才令宫人们拔去了刘琥嘴里的竹管。
刘琥半卧在龙床之上,俯身剧烈的呛咳。一些残余的粥水和药水,混着缕缕血丝从喉间咳出。
太医上前试了试刘琥的脉和额头,喜道:“已经降温了。”
刘琥咳声稍止,错愕了片刻之后,发觉自己体表的滚烫,真的随着那一场淋漓冷汗而消失了。
“禀娘娘,新帝已经回宫,正在昭阳宫用膳。”有小太监踏入随安殿,朝姜皇后禀报。
姜皇后点了点头,望向狼狈不堪的刘琥摇头道:“啧,这般模样,待会儿怎么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虐待于你。来啊,替他梳洗收拾干净了。”
刘琥闻言,心里既悲哀,又有了几分欢喜之意。
悲的是身不由己,受人欺辱摆弄。
而当他听见陆维的消息之时,知道陆维快要来随安殿,又忍不住像低入尘埃中开放的花,生出隐隐欢喜。
第25章
刘琥一番梳洗收拾之后,随安殿外的天空便完全黑了下来。
殿内宫人们一盏盏点燃了铜台之上的明烛,整个大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皇宫掌灯不久,陆维在昭阳宫用罢晚膳,换了常服乘辇驾来到了随安殿前,在门口与姜皇后留下的宫人交谈了几句,了解刘琥今天的情况之后,便踏入了随安殿内。
听到张德义被杖毙,陆维心情有些复杂。
张德义是刘琥的疯狗,陆维虽然对此人并无好感,却并未曾想过要他的命。因为在刘琥身边,肯完全为刘琥着想打算、用自己的一切护着刘琥的,也只有这个令人生厌的老太监了。
既然刘琥已被安排了去处,陆维总希望他身边有个得用的人,将来在颍阳县能生活的好一些。
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在封建王朝的制度中,必须严守上下尊卑。
在这政权交接的敏感时期,张德义私下谩骂陆维,必须严惩以端正风纪,论理来讲姜皇后做的也不为过。
这条疯狗死了,能够在宫中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也好。
陆维踏进随安殿内之时,第一眼就看见刘琥披着半湿的长发坐在床沿,目光涣散呆滞的盯着不远处,铜镜中自己的惨白面容。
“听说,陛下的烧退了。”陆维虽已打算称帝,但服饰却未来得及赶制,仍穿着黑锦鎏银的侯爵常服,走到了刘琥身旁,微微躬身凝视着刘琥,“想必身子已经大好。”
刘琥抬眼望向陆维,今天他流了太多眼泪,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红肿不堪,喃喃道:“伯修……大伴死了,被皇后杖死的。”
“我知道。”陆维的声音和神情都十分平静。
刘琥脚步不稳的站了起来,伸手攀住陆维宽厚的肩膀,哽咽着,“她把粥泼在地上,让我像狗一样舔食!他们……他们把竹管插进我的喉咙,往里灌药,我差点被呛死!”
说到最后,刘琥的声音变得高亢,情绪也激动起来。
而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他的喉咙仍旧因为之前竹管造成的擦伤,一直在针扎般的疼痛。
“陛下,这些臣都知道。”陆维拍拍刘琥的脊背,以示安抚。
“那你为何不救大伴,为何不来救我?为什么?!”刘琥如一头负伤的小兽,在陆维怀中抽泣着埋怨。
在刚刚得知陆维背叛了自己之时,刘琥是怨恨陆维的。但现在张德义已死,他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再加上今天被姜皇后欺负侮辱,而陆维之前却一直尽力维持他的尊严,两厢对比之中,令他产生了幻想和错觉。
他觉得陆维虽然在报复他,夺去了他的皇位,心里却仍旧是对他有感情的。
对陆维生杀予夺的时候不觉得,但若是设身处地的回想起来,他对陆维其实是有些过分的。
他仍旧深深爱着陆维,所以他想要尝试放下那些恩怨,和陆维重新开始。
“陛下,你该长大了。”陆维伸手替刘琥擦去眼泪,平静的开口,“你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依仗和权力,让青青出出气不好吗?让她现在出了气,又不曾伤筋动骨,总比她恨意未消,将来在暗中动手报复的强。”
“以竹管饲药,是因为你昏迷中咽不下去药汁。瞧,你现在的烧不是退了?”
“至于张德义,衔恨妄议,他难道不该死吗?”
刘琥推开陆维,不可置信的退后两步,道:“伯修……你为何如此?”
他在随安殿被人欺辱了一整个白天,大伴的命都丢了,陆维竟然认为那些欺辱是对的?
“我只是就事论事。”陆维从袖中抽出两卷背面纹以五爪龙的绢帛,走到御案旁,将绢帛铺在光滑的桌面上,转身望向惊疑不定的刘琥。
“陛下,今晚应该是臣最后一次叫你陛下了。”
刘琥走到陆维身边,只见桌面上铺着的是两道诏书,一道是罪己诏,另一道则是禅让诏书。
刘琥伸出白瓷般的手,颤抖的指向那两道诏书,喑哑了声音道:“陆伯修,你今晚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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