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叶小天带了约有往年九成比例的赈银回去,这将大大出乎葫县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叶小天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提高自己声望的好机会,于是他让华云飞又带回去一条消息:
“知府大人原意只给葫县往年一半的赈济银子,叶县丞为了替葫县百姓多争取些赈济款,主动请缨为知府大人分忧,前往水银山调停四大部落之间的纷争,出生入死,凶险重重,最终为葫县争来了更多的赈款。”
叶小天让华云飞带回去的这段消息,通过口口相传,那是一定会被人民群众发挥丰富的想象力补充完善,最终塑造出一个为民请命、不计生死的清官形象的,但这需要时间,所以叶小天沿途走的很慢。
可惜铜仁府距葫县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也就两天路程。虽说山道难行,虽说有大笔的银两需要用车子押运,本身不可能走得太快,可一天的路程顶多也就拖成三天半,因此几天下来,距葫县还是越来越近了。
这天他们正行在路上,眼看太阳又已西斜,只见飞骑如箭,从山道上滚滚而来,踏得飞石乱溅,山间竟有回音。
“戒备!”
护银车队的一个把总厉喝一声,下马抽刀,车队立即停下,前方架起藤盾,长矛架于其上,后边又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做好了准备。
来骑虽只一人,但马速太快,而且可以明显看见那骑士背着一张大号猎弓,与弓交叉,另有一口长刀背在背上,刀柄红缨如火,他们押送着这么多银子,不能不防,万一这只是山贼前哨,不早做应对就迟了。
叶小天手搭凉篷向来人眺望着,忽然吃惊地道:“云飞?”
叶小天马上叫道:“不要放箭,是自己人,放他过来!”
前方那把总刚刚厉喝一声:“来人止步,否则杀无赦!”就听见后边传来叶小天的大呼,那把总怔了怔,喝道:“闪开道路!”
前方长矛手一撤,盾牌手左右分开,弓箭手也把箭矢指向地面,但仍全力戒备着。不得不说,铜仁张氏这支私兵军纪与战力还是相当不错的,起码比大部分已经退化成了民兵与农夫的卫所官兵要强大许多。
华云飞一路不停,从队伍闪开的人墙中间直冲过来,到了叶小天身边滚鞍落马,叶小天早已下马相候,立即抢上一步,扶住因为乘马太久,两股发麻,有些站立不稳的华云飞,急道:“云飞,你去而复返,如此急促,可是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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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后院起火
今日的排衙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官员胥吏们发现花大老爷红光满面,好象有种莫名的兴奋。排衙之后,胥吏们退下大堂,又发现不用参加排衙的县学教谕、训导,税课大使、巡检司罗大人、驿站赵驿丞等人纷纷赶到,就意识到一定是有重要大事发生。
在衙门做事的人,对风向特别敏感,所以这一上午胥史们都无心做事,有事没事的就会溜出签押房,到二堂附近转悠转悠,希望第一时间打听到确切消息,但二堂里的官员们却始终没人出来。
坐在二堂的花晴风比一早排衙时还要激动,脸庞始终是红润的。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从小到大,他就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邻居眼中的乖孩子,教书先生眼中的乖学生,热血的经历,太少了。
他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小到大与人打架的次数,因为从小到大他就只打过一架,那时花家的家境还不错,他还没有与做绸缎生意的苏家订亲,那时他还是所在镇子上唯一一家私塾里学业最出色的学生,那一年,他才九岁。
先生讲课的时候,坐在他前边的那个孩子不停地做小动作,不时与他人小声说话,花晴风很生气地提醒他住口,那孩子马上高声说了句:“花晴风,先生正讲课,你不要说话!”
那时候,他正出言制止对方讲话,所以先生扭过头来时,正好看到他最得意的弟子在张嘴,所以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花晴风忍了一肚子气却无法辩解,一直忍到下课,终于像只出闸猛虎般扑上去,揪住了那个信口雌黄的小子……
不怎么会打架的花晴风没赢,因为他甚至不懂得怎么出拳,他只是揪着对方的衣服。从课堂的最后面一直抡到最前面。那场架他输了,可是尽管他鼻青脸肿,却非常兴奋,浑身的血液久久之后还有一种燃烧般的感觉。
那时候。血液冲得他的手掌都一涨一涨的,他觉得那时候一拳砸出去,就算是砸在墙上,他也不会有痛的感觉。而此刻,他又有了那种感觉。久违的感觉:热血!
花晴风冷冷地扫视着二堂里所有的官员,他已经当堂公布了叶小天的十大罪状,全场为之哗然,没人想得到即将卸任离职的花知县这是发的什么疯,但是每个人都察觉到,他们的大老爷似乎真的与往常有些不同了,他的目光异常锐利,很有气势。
县仓大使和司狱官已经表态支持了,在花晴风连续两次强调自张居正被清算以来的皇朝气象,保证此番联名弹劾。叶小天必倒,又有县仓大使和司狱官站出来决意联名后,堂上的风向渐渐有些变了。
至少,罗小叶的质疑和李云聪的强烈反对,并没有压住花知县的气场,他仍然掌控着整件事情的基调。花晴风越来越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似饮醇酒一般,飘飘欲仙。
“白主簿,你意如何?可愿与本县一同联名?”
花情风把矛头对准了白泓,这是县里的三把手。只要他也肯联名,必定又会有一批摇摆不定的官员加入进来。白泓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花晴风抬起手。重重地压在已经写好的奏章上,沉声再问:“白主簿,你意如何?”
白主簿沉思着,他忽然明白昨日花情风召见他,以“压担子”为名,许他更大权力的根由了。原来是为了拉拢他一同弹劾叶小天,亏他还为此兴奋了半宿,如果他不肯答应,花晴风先前的许诺显然是不会兑现了。
“干掉叶小天,花知县又将届满,这样的话我就是葫县权位最高的官员中资历最老的一个,我本来就是七品,并不比花晴风低,我又有表姐夫在南京吏部为官,到时候会不会由我接任葫县正印?”
想到这里,官迷儿白泓不禁心头一热,但他旋即就想了悬挂于书房之中的那张条幅:“与为善!”
中间的留白,并非如他对人所言是要把“人”记在心里,那留白处,其实留的是“叶小天”三个字,这是他来葫县上任前就打定的主意:绝不与叶小天为敌,如今要违背先前的誓言么?
想起那个斗垮了两任县丞、一任主簿,在南京城又胡搅蛮缠,接连祸害了吏部、刑部和礼部,又轰走了李国舅的叶小天,白泓熊熊燃起的贪念登时就像被泼了一瓢冷水……
※※※※※※※※※※※※※※※※※※※※※※※※※
花晴风在二堂大摆威风,试图逼迫众官员与他联名上书的时候,他的后院却已起了火。叶小天此时赫然出现在苏雅夫人的闺阁之中,端坐在苏雅夫人的小书房内。
苏雅与叶小天端坐于书案两端,苏雅满面羞恼,脸泛酡红,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口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叶小天双手按膝,神色冷峻,睨着她沉声道:“夫人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雅攥起粉拳,道:“这件事,是我夫君对你不住,但……你怎可逼我做这样的事,我是他的妻子啊!”
叶小天冷冷地道:“不然,夫人还有良策?”
苏雅怒道:“你这人,怎能忘恩负义,如果不是我那弟弟向你通风报信,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到时候……”
叶小天道:“到时候,你那夫君就要落一个嫉贤妒能、诬告同僚的罪名,被罢官免职,遣归故里,不但再也做不得官,而且还要声名狼籍,想做个体面的士绅亦不可得!”
苏雅睇着他道:“满口胡言,你怎知便不是朝廷准了我丈夫的奏章,将你削职为民!”
叶小天泰然道:“我当然不会信口开河,夫人既然问我其中道理,那我就讲给你听。尊夫一旦上书朝廷,朝廷不会不教而诛吧?朝廷会让叶某上书自辩,还会派风宪官来查我,是不是?”
苏雅道:“那是自然!”
叶小天道:“好!那时候,叶某已知其事,夫人以为,若我有心对付县尊。比起尊夫,谁能发动更多的力量?他想害我,我有没有办法抹杀一切对我不利的证据,反过来抓住他的把柄?”
苏雅气道:“我夫君两袖清风。有什么把柄好抓?”
叶小天仰天打个哈哈,道:“是么?”
叶小天往墙上一指,道:“夫人,这张《高山流水图》可是名家之作,前朝古董。起码值一千两银子,你说……这算不算是‘雅贿’呢?”
所谓“雅贿”就是以名贵字画、古董赠送官员,既达到行贿的目的,又显得高雅。官员拿着它,随时可以向书画古董铺子换取银钱,也算是一种硬通货了。可那张图正是叶小天所赠,上边还盖着叶小天的私章呢。
苏雅恼怒道:“那可是由你赠送的,莫非你就是行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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