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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出版] (周游)


  躲在二楼休息,茶馆小二送来一壶滚烫的酽茶:“给你老多抓了两把茶叶,东家说了,你老要是累了,今天就歇歇,不打紧——你老连续几天都不大精神咧。”赵敬亭又羞又气:“不累,下午我再不精神,这辈子也没脸进你家店了。”
  “我是怎么了,难道是老了?”赵敬亭喝着喷香的茶,在心里默诵禹王神槊的套词儿——好似千丈黑龙平地起,搅长江,翻大海,鱼鳖惊惶;又如万钧雷霆从天降,劈高山,击——击什么来着?他娘的,果然想不起来了,不是一两个字,是三四句。他揉揉太阳穴,咂咂嘴巴,心里烦闷极了。
  将近中午,茶馆里鼎沸起来,小二催请了几次,赵敬亭下来,不说《英烈传》了,改说《武穆精忠传》,这是他初学说书时日日演练的箱底货,早已滚瓜烂熟,到死也不能忘的。只见他轻启檀口,目露寒光,银瓶泻水一般说了起来,开始很顺利,但没一会儿,后脑勺就针扎似的疼,眼冒金星,头痛了起来,还好这套书过于熟,不至于猛然断掉,只是渐渐有些磕巴,底下的情节如树林的群鸟,呼啦一阵飞到四处去了。
  他是说书一艺的绝世高手,并未慌乱,此时可以托故暂停,但他不想令听众失望,早上就没讲好,下午不能再砸了。头痛欲裂,脑子一片混乱,一想原书情节,就有一束金针在后脑勺钻,罢了!赵敬亭咳嗽一声,微闭上眼,开始施展即兴的能耐,丢开原本故事,开始随心所欲地添油加醋,想到哪里说哪里——让岳飞突然生了一对儿肉翅,口吐烈火,眼射霹雳,和长了三头六臂的金兀术在天上打,在海里打——底下的听众哪里听过这样的岳飞?倒十分新鲜,一个个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耳朵似是夏日里的荷花,舒展得老大。
  底下有两个汉子不乐意了,开始挑刺儿:“这说你娘的《封神演义》呢?”“怎么瞎编了起来!”开始俩人还只是嘀咕,后面就花样百出,尖着嗓子怪叫,又唱起戏来,闹得全场听众都烦了。赵敬亭不动声色,依旧唾沫横飞地讲着。那两人更加胡闹,拿了块烧饼,掰成碎块朝赵敬亭丢去,叫狗一样唤他。
  赵敬亭干这行几十年,见过各种泼皮无赖,也不以为意,闹得厉害了,自然有茶馆伙计将他们请出去,他现在头痛减轻了一些,但更麻烦的事儿来了:他的舌头开始发麻,从嗓子眼儿里开始,如一长溜儿蚂蚁,渐渐往上爬,说话越来越费劲,字儿咬不清楚,嘴巴里似含了一把铜钱,舌头长了骨头,打不过弯儿来了。
  两个汉子讥讽道:“这样的口条,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不是会口技的吗?来一段放屁声儿给咱们听听。”
  实在讲不成了,赵敬亭停了下来,舌头完全麻了,暗暗咬了咬也没知觉。那两个汉子正和上来解劝的店伙计争执,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店伙计推搡了一把,一个汉子大喊一声,扑通倒在地上抽搐,另一个嚷着打杀了人,要喊官府来抓人。茶馆乱成一团,赵敬亭也麻成一团,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正在这时,一个黑面皮水桶腰的婆娘提了两只脏兮兮的水捅挤过来,废话没有,一手一桶,倾在那两个汉子身上,一股刺鼻的臭味儿轰然散开,势大力沉,熏得众人哇呜一片哀号,那两个汉子从头到脚都是屎尿,身上着了火一样上下乱跳,用衣襟擦着脸跑出去了。这臭气是带刺儿的,熏得人眼睛睁不开,赵敬亭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就要往下栽倒时,被一个人上来扶住,迷迷糊糊地趴在谁的肩膀上,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过了不知多久,赵敬亭才恢复神志,睁眼一看,正靠在一张太师椅里,面前一位年轻的公子,还有茶馆掌柜、几个伙计,伙计踩着十来岁的店小二,把他手脚都捆了起来。赵敬亭看这公子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两边太阳穴不舒服,一摸,各贴着一块膏药,不耐烦地揭下来,顿时冰冰凉凉的,精神了许多,问道:“过了多久?”那公子笑道:“才一个时辰,赵先生吃差了东西,没有大碍。”
  茶馆掌柜上来毕恭毕敬作了个揖:“先生恕罪!”他指着地上的小二哥,“这小畜生暗算先生,在茶里放了些邪门药,让先生贵体不适,不过这药也不打紧,效力过了就没事了。这王八羔子招了,他和那两个捣乱的汉子是一伙儿的,是一个叫王什么周的派来砸场子的。”
  赵敬亭冷笑道:“王周士。”掌柜惊讶道:“苏州弹词行的领袖王周士?他和先生有仇?”赵敬亭道:“无非是恨我抢了他们的买卖。”掌柜道:“咳,我就不爱听他们弹词——先生,您说怎么办吧,把这崽子送去官府,咱们和那个姓王的打官司,狠狠诈他一笔。”赵敬亭摆摆手:“算了,都是吃江湖饭的艺人,无非是下个绊子,我也没大碍,把这孩子赶出去就是了,不必要动官。”
  掌柜让伙计给小哥儿松了绑,小哥儿跪在地上哭着认错,磕头如捣蒜,赵敬亭看着心烦,骂了几句,让他去了。掌柜很惭愧,说这个月的食宿钱都免了,只怕赵敬亭去了别家,又说多亏了这位公子,闻出茶里不对劲:“倒屎尿的婆娘,也是这位小爷花钱请的。”
  赵敬亭对那个年轻人拱了拱手,越发看他眼熟:“哎,你……可是乔家少爷?”那公子欠身道:“见过赵先生,好些年不见了。”赵敬亭哈哈大笑:“可不是么!你长高了,也胖了,胡须都冒出来了,差点认不出你。听你先生说,你已经成家了?”
  阿难点头道:“儿子都会走路了——这两年先生没来苏州,我是日想夜想,听说先生来了,我又不得自由,昨天终于从家里搬了出来,不想今早又有事绊住了,还好赶上了中午的场子。”赵敬亭问:“从家里搬出来了?你是千顷地一根苗,和谁分家呢?”阿难苦笑道:“我爹把我赶出来了。”赵敬亭奇道:“哦?这是怎么回事?”
  阿难道:“一言难尽。我爹早瞧不上我了,先把我软禁了一段时间,上个月,一个姨娘生了对儿孪生兄弟,爹看香火续上了,就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娘舍不得,闹了几天,拗不过爹,就在昨天,我和贱内、小犬搬出来了,暂住在一家客栈,还没来得及找房子。”
  赵敬亭招呼他坐在身边,劝慰道:“也许只是一时的,你在外面住一段时间,你父亲肯定还会接你回去的。”阿难叹道:“父亲去衙门告了我忤逆,把我从家里的籍贯销去了。赶我走,可不是一时置气。再说,就算接我我也不回去了,我早想离开这个家了。”赵敬亭问:“你是富贵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靠什么生活呢?”
  阿难微笑道:“我有些梯己钱,将来花完了——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个爷们儿家,总不会饿死。”赵敬亭笑道:“你瞧,这就是孩子说的话了。普天之下,饿死的爷们儿多的是。你现在有些积蓄,省着点儿花,还是要想个长久之计,做个小买卖什么的,真想自食其力过起来,就得放下脸面。”
  “所以想和赵先生商议。”阿难脸上泛起红,忽然扑通跪在地上,“我从小就崇拜先生,喜爱说书这行当,先生若不嫌弃,请收我为徒,教我以后也吃这碗饭。”说完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赵敬亭连忙扶起他,笑道:“你这孩子,学什么不好要学说书!”阿难坚定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若能学到先生一半儿的本事,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赵敬亭淡淡地说:“说书虽是贱业,但也要祖师爷赏饭,你的那颗心,是不是玲珑多窍的?你的脑袋瓜,是不是机灵有趣的?你的嘴巴,是不是妙语连珠的?——这跟你读多少书没个必然的关系,你让那些状元榜眼来说书,他也只能干瞪眼。阿难,你想说书,但你有什么天赋呢?”
  阿难道:“我这些年在家憋着,只干两件事:读小说,写小说。不瞒先生,我已经作了二十来篇小说了,有的是演绎历史故事,有的是独创世情传奇——作小说和说书差不太多,一个用笔,一个用嘴而已,我用起笔来行云流水,怎么编排情节,怎么制造转折,怎么吸引看官,我心里都明明白白,这不是我的天赋么?有作小说的本事打底,学起说书来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赵敬亭捋着胡子笑了:“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就该这个样儿!只是,我不能收你。”他举起手,“你别急,这真不是一项好营生——说书吃的是风雨饭,你有家室的人,不可能像我一样漂荡江湖,你总不能一直在苏州说书吧?说个一年半载,百姓腻,你也会腻。而且,你并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说的书——如果咱们有缘做师徒,也不是现在。”
  阿难很是失望,嘟噜个嘴巴,简直要哭出来了。赵敬亭又道:“你也说了,说书和写小说差不多,这话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错——你既然爱作小说,何不就以此谋生呢?”阿难很是惊讶:“怎么可能以此谋生呢?”
  赵敬亭笑道:“怎么不可能?写出来请娄禹民刊印了,就在利贞书店卖,所得的钱你们对半分,若走运,也是个糊口的法子。大名鼎鼎的李笠翁,就靠写戏、写小说谋生的,当然,他也喜欢到处打抽丰,你若不屑于此,就要用心写得比他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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