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的佛寺禅刹,还能有和尚,也大多是那些活不下去的贫苦之人因为此种念头,才剃度出家。
和尚还真怕洪辟也是这般人。
言语间还断绝了对方想要混个长期饭票的念头。
不是他小气吝啬,实在是寺中也不富裕。
却没想到,洪辟闻言,竟露出恍然之色,认真地点头:“也对,既然如此,那小子便不出家了。”
“……”
中年和尚脸皮抽动。
你这不按套路来啊。
不是应该我先矜持一番,你再三叩请,我再三推辞,你再再三叩请,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吗?
现在当和尚的人不多了,又没有香客,只能自食其力,寺中能多一个人,便能多一个劳力啊!
“那个……其实鄙寺虽不富裕,却也还不是那般困难,多养一两人还是可以的……”
中年和尚还想挽救一下,不过他还想给自己留点矜持。
洪辟果断挥手,义正辞严道:“大师不必说了,小子已经明白了,大师慈悲,小子却不能不识好歹,令大师难做。”
“……”
不难做!我真的不难做啊!
你再求我啊,求我啊!再求我就答应了啊!
中年和尚心中不断呐喊,表面上的矜持都快维持不住了,笑容都变得僵硬。
洪辟似乎没有看到他脸上古怪僵硬的表情,诚恳地道:
“大师啊,小子虽然不能在贵寺出家,以免连累大师,可是实在心幕佛法,既然不能在寺中日日诵经拜佛,便只能另想他法,”
“小子听闻,佛家之中,有驮都僧人,居无定所,苦行四方,吃百家饭食,以艰难困苦之中,参悟佛法慈悲,”
“大师可否让小子名录寺中,赐小子一个驮都僧的度碟?”
“大师慈悲,必不忍令小子他日成了那路边的饿殍,如此一来,小子既可拜入寺中,日日受佛法教诲,也不必令大师为难,小子也能得一条活路。”
“这……”
中年和尚闻言,有些傻眼。
所谓驮都僧人,还有个名称唤作苦行头陀。
虽是正经僧人,却不于寺庙修行,只托着一个钵,赤脚行天下。
哪怕是真正清修的僧人中,也少有选择这种修行法子的。
因为实在太艰难。
如今在大干,佛门并不好混。
但是一个度碟却不是什么难事,每一座在册的寺庙都可自己发放,只要去朝廷祠部录个册便可。
中年和尚倒不奇怪洪辟的请求。
世人对于苦行头陀还是颇有敬意的,若有个正经身份,于各处上门化缘,他人想必也会不吝开方便之门。
能救人一命,他也不会吝啬一张度碟。
只是他实在可惜这么一个劳力啊……
洪辟这时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纸,捧在手中道:
“大师,小子身无长处,只有家中一亩薄田,只是小子心慕佛法,又孤家寡人的,若大师肯成全小子,家中薄田愿献于寺中。”
“好说,好说。”
中年和尚眉开眼笑。
没了劳力,却多了一亩田,有赚无赔啊。
嘶,罪过罪过……
他也不奇怪洪辟既然有田,怎的还会吃不上饭。
天下间,这等事多了去了。
朝廷年年都有各种徭役赋税,你若无田无地,便要去服徭役,若有田有地,那田亩赋税,也能把人压死。
反倒不如无田无地轻快自在。
天下的寺庙院观,却无此虞。
如今佛门虽然势微,这一条规矩却也没变。
如此一来,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交易,成交得轻松愉快。
洪辟再次出来,已经拿到了一张度碟。
他假死脱身,也需有个身份,方便日后行事。
但大干户籍颇严,他要想不暴露得到一个正经身份,一张度碟是最简单的方式。
所以他才废了这么大的劲,早早准备了一块田地。
也就是如今佛门势微,要换作道门,他是想都别想。
这就相当一个出身证明,至于当不当和尚,根本无关紧要。
拿到度碟,有了身份,洪辟没有飘然远去。
便径直往玉京城这个用了假死这种方式才逃脱的龙潭虎穴而去。
有了这张度碟,除了在城门被盘问登记了一番,倒也没有太大曲折,便进了玉京城。
他不仅进了玉京城,还托了牙行,就在离武温侯府所在不远的一个唤作大通坊的坊间,找了个小院子,就此住了下来。
每日里深居简出,苦修武功道法。
任谁都想不到,他这个已经葬身狼腹的侯府庶子,竟然就好端端地住在侯府脚下。
洪辟住得光明正大,半点也不遮掩。
反而恢复了身形,只是将面貌改变,以七岁童的身份示人。
他现在的身体尚幼,改易形体,对于锻炼肉身,多有不便与隐患,只是面貌表相却无妨。
时不时,却还会以神魂显形,变出那个五尺矮子出外走动。
道术显形之境,本需借物显形。
以金木等五行之物,现出神魂形态。
但洪辟神魂与常人不同,强大得不可思议。
凝如实质,不需借物,便能现于人前。
这般大费周章,便是为了令自身的存在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
春秋轮回,匆匆而过,。
自洪辟居于此地,已是第二个初春。
深巷之中,一截枯枝从一座小院中探出歪歪扭扭的枝杈。
洪辟平日虽是极少出门,街坊邻居也都知晓,这座有一颗枯死老树的小院中,住着一对兄弟。
兄长是一个头陀,本是常年在外行脚,只因家中有幼弟,一年中,倒也会回来数次。
每次回来,除了带回些吃食杂物。
让人称奇的,是这头陀每次带回家中的,最多的竟还是书籍等物。
那幼弟更令人惊奇。
不过小小年纪,便独自居住,还能将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而且人们日渐发现,这个稚龄幼童,十分爱读书,小小年纪竟然还有着不凡的学识。
他家中虽清贫,但藏书颇封。
都是他那个云游四方的头陀兄长,四处化缘,一点点为他化来的。
大通坊聚集的多是平民百姓,不说多贫困,却也并无多少富裕之人。
但毕竟是天子脚下,左右也有不少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时日一久,不勉与那稚龄童有过往来。
虽只寥寥数次,竟然便发现那稚龄童的学识十分不凡。
别说他们,便是他们的师长,恐怕也少有能及。
且那稚龄童十分平易近人。
但有人求教,必不吝于细心讲解教授。
上到经书大典,道理文章,下到志异杂籍,开蒙宣文,无不信手拈来。
这可真是令人又惊又喜。
这年头,不仅是道术武功,被人秘而不宣。
读书识字,也几乎都是权贵富人的专属。
贫寒子弟想要识些字,读些诗书,也并不是一件易事。
突然来了这么一位学识广博的“小先生”,也不以诗书学识自珍,来者不拒,皆悉心传授,哪还有不欢欣雀跃之理?
便是坊间的顽童,也有一颗向学之心,每日里也少有捣蛋顽皮之事,多往这位“小先生”院里钻,令得各家大人都欣慰不已,对那位“小先生”也更加感激。
如今大通坊中,那稚龄童姓甚名谁少有人知,但“小先生”之名,却是几乎无人不晓。
不说都对其感恩戴德,至少也是尊敬有加。
便是大通坊外,也有其名声传扬。
初时还只是于平民百姓中流传,因其年幼,却有过人学识,令人啧啧称奇,也渐渐传入一些贵人耳中。
不过也大多只当是坊间奇闻。
左右也不过是一个稚龄幼童,最多不过是熟读诗文,又哪里能有多少学识?
民间愚夫愚妇无知,才将此子夸上了天,却不知在富贵之家,哪个贵子不是自幼读书?
不过却也有人对此心生好奇。
这一日,便有一位贵人,闻名而来。
大通坊,那座那枯树半探的小院前,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
看起来,年岁不大,也不过十岁上下。
一身华服,隐有宝光夺目,哪怕不识之人,也能看出其名贵非常。
身后跟着几个魁梧大汉,一个个龙精虎猛。
皮粗如牛革,肉紧骨壮,至少也是练皮的武士,甚至练骨的武师。
贴身那位,头顶隐隐有血气蒸腾,如火般扭曲着空气。
恐怕是已经练脏的先天武师,即便不是,也差之不远。
一个十岁孩童,就有如此多的强人跟随保护,甚至有一位疑似先天武师的大高手。
身份必定贵不可言。
“小公爷,属下去叫那人出来迎接。”
一个大汉越出,就要去叫门。
“慢着。”
那少年挥退大汉,亲自走到门前,微微侧耳作倾听状。
却听门内院中,传来一个稚嫩却清亮的声音。
“……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
“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轮转;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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