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面对洪玄机,他也能想得到,以洪玄机的本事,肯定能察觉一丝痕迹。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
世上有许多方法,可以改变形貌。
但绝对没有任何方式,能令人在短短一年时间,有像他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是兵解重修的鬼仙,也不可能。
武功道术,不是没有一步登天之法。
但其根基必然虚浮,不可能像他这般扎实。
高明之人,一眼便能看出。
若说武功道术还能令人疑虑,那么能令百圣同光的本事,便是诸子重生,也未必就一定能做到,遑论一个一年前还是个懵懂无知稚童的人?
他创出一念成圣之法,又书写了半部圣道之书。
胸中所蕴浩然之气,便如同一颗大日,根本无可隐藏。
便是一个普通人,也能感受得到。
如洪辟所料,洪玄机也确实是如此想法。
那个女人的儿子,是不是有兵解鬼仙夺舍,他岂能不知?
一懵懂不知的稚子,又哪里来这般本事?
仅管洪玄机仍然没有把眼前的洪辟看在眼里,却也不认为事实会是如他那一瞬间产生的荒谬想法。
念头一转,便抛掉了那一瞬间的怀疑,只当是世间有相像之人,却也不足为奇。
对于洪辟讥讽,洪玄机不屑一顾。
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
语声无波无澜,淡然道:“本侯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儿来置喙,小小年纪,便如此牙尖嘴利,不知尊卑,不识体统,你的文章道理,都读到何处去了?”
“看来本侯今夜并没有来错,既然你能引得诸子齐鸣,想来确是有几分天资,”
“不过你这小儿如此心性,难免日后惹事生非,天资越高,反倒越是遗祸无穷,”
“本侯便将你捉拿,严加管教,教你理法,让你识得尊卑体统,也不负你天资如此。”
“哈!”
洪辟乐了。
气的。
他本以为洪玄机是个强以理法粉饰自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根本是从内而外,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理”字。
此理却非天下人之理,而是他洪玄机的理。
但他确实是真的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理,就是真理,是全天下都应当奉行的真理。
这也便算了,若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能应了这个“理”字,哪洪辟还会敬他一分。
只是他这理法,只用来束缚他人,自己却未能一而贯之。
在梦冰云之事上,纵妻杀妾,若当真妾室有错,虽于情不合,过于酷厉,于理,较起真来倒也不能说他错。
但视幼子如贼寇,养而不恤,甚至纵妻害子,那便是说破天去,也没有理。
天底下,古往今天,从来没有这般的“理”字。
而且,据洪辟所知,这洪玄机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外面不知还有多少情妇,多少私生子女。
有理而无德,这种理,不是人理,也不应留存于世!
在场其他文人学士,听得洪玄机话语,也是不服。
不过李神光与同行众士相视一眼,却没有出头。
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洪辟,满怀期待。
若是这稚子真是那位书写下不朽篇章的圣人,那便不需他们强自出头。
如若不然……
不是他们不信谢文渊的话,而是如此稚子,竟是文道新圣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印证。
“哈哈哈!”
洪辟刚才一声,是气笑了。
如今发笑,却是真正觉得可笑了。
“小儿,你笑什么?”
洪玄机背负双手,面无表情道。
“我尝闻,洪玄机乃天下理学宗师,文道大家,”
“理学一派,述人伦道德,总万物义理,乃千百年来,最有可能重继诸子先贤的大道理,”
“如今看来,却是如此可笑……”
“你大胆……!”
洪玄机神情未变,但他身后的卫士首领却是大怒,持刀直指怒喝。
“你放肆!”
只是他大声,有人比他更大声。
李神光早已跳了出来,骈指直斥,眉毛胡子倒竖的模样,吓了他一跳。
关键是周围一圈文人学士,都是朝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对他怒目相向,顿时将他怼了回去,吞咽了几下,不敢再出言。
洪辟也无意去理会这等人。
“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庶人非下,侯王非高,”
“你口口声声,尊卑体统,自视神圣,却视百姓黎庶为蝼蚁羔羊!”
“且你刚愎自用,容不得一丝一毫得异声,”
“若是我不曾记错,武温侯爷所著之书中,有一句‘自易其恶,恢复善性’,自称乃理学之本,”
洪辟口若悬河,言辞如刀,目光灼灼:“可你所行所为,又哪里能见得几分善性?哪里有给他人留下一丝一这‘自易其恶’的余地?”
“好!”
一旁满怀期待看着,随着洪辟所说,两眼越来越亮,神情越来越兴奋的李神光等人,此时已经忍不住大声喝采,气势昂扬。
“……”
一众玄衣卫士虽是听不大明白,却是被这种气势所惊,神色如土。
“笑话!”
“大逆不道!”
洪玄机却骤然睁眼,一声断喝。
第796章 御民如御马,君子六艺 (二合一章)
洪玄机睁开双目,众人只觉赫然有一股如山气息压迫而来。
胸中心肺都如同被一只大手突然紧紧攥住,令人几欲窒息。
一声喝斥,更是如雷霆巨鼓一般,直击人心灵。
“小小年纪,何处学来这般大逆不道的歪理邪道?”
洪玄机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不满,理所当然的训斥道:“本侯不屑与你小小稚子争论,但你既与本侯论辩道理,本侯念你年幼,薄有天资,便指点你一番,也好让你知晓你错谬之处!”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此乃人之大礼,天经地义之理,”
“人生于世,皆有欲,若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若求而无度,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方需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
“此乃定分止争,名分既定,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有距,男女有别,则定人之欲求,富者安富,贫者安贫,天下方定,”
“此乃御民之术,治国之术,你小小稚子,如何能知?”
洪玄机眼皮垂落,收敛目中精光,大手一摆:“此言只是说与你听,令你劳记,日后细细揣摩参悟,黄口孺子还不配与本侯理论。”
“本侯念你年幼无知,又偶发灵光,能令先贤赞誉,还有些可造之才,不与你计较此等无君无上,祸乱礼法的大逆之言,”
“不过却需将你捉拿关押,好生管教,你快快站出来,让禁卫缉拿吧。”
“嘿嘿。”
一声冷笑,从李神光嘴里发出。
他与洪玄机的理学一派,争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了解对方?
这一番论调,他听过不知多少遍。
他也已懒得徒废唇舌去反驳,只是往前一跨,将身子横在兴辟身前,嘴角挂着冷笑,一言不发,毫不退让地瞪着洪玄机。
其他文人学士也以其马首是瞻,齐齐踏前一步。
“哼。”
洪玄机却是不以为意,轻哼一声:“禁卫,还不将人犯拿下,更待何时?”
“是!”
玄衣卫士首领可不会也不敢违抗洪玄机之令,狠狠咬牙,露出一丝狞笑,挥手示令众玄衣卫士,就待上前以力驱赶李神光等人,捉拿洪辟。
李神光声色俱厉:“你敢!”
得了洪玄机命令,没了顾忌的卫士首领,哪里还会理会?
手一挥,一队玄衣卫士就冲了上来,扑向一众文人学士,要将他们强行驱赶。
李神光等人虽有铮铮铁骨,刚烈气节,却是双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抵挡得了这些如狼似虎的玄衣卫士。
饶是他们挣扎呼喝不已,却转眼间一个个就被这些玄衣卫士架起,押到了一旁。
便是谢文渊也被两人小心翼翼地强行架到了一旁。
被众人遮挡的洪辟顿时显露人前。
卫士首领亲自走了上来,狞笑道:“小子,束手就缚吧!”
说着,就伸出手来,直直向洪辟抓去。
虽然他知道眼前的孩童不是一般人,有些古怪,却自恃武力,对方最多也就是酸书读得多些罢了,又怎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洪辟目光下斜,看着抓到到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不以为意,只当卫士首领不存在,任他去抓。
抬头看向洪玄机,摇头叹道:“以礼为辔,御民如御马,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这便是你的礼教,你的理义,你的道德?”
“哈哈哈哈,罢罢罢!”
洪辟忽然仰天大笑。
他那稚嫩的脸庞,这般行举,令人不由感到颇有几分怪异。
但怪异之余,却又无法忽视其稚嫩身躯透出的浩浩然如大河经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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