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沉重又缓慢。
声音悠远绵长。
“我认识她那年,还是相城美院一个大四刚刚毕业的学生……”
从白尺懂事开始。
白茂哲就知道,自己早晚得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合适的情绪,把这段尘封的往事编成故事讲给孩子听。
只是,这么多年了,他都没能组织好语言,没能找到那个恰当的时机。
“她才读高二,是当时省高里出了名的小太妹。我记得…是在酒吧,我和朋友毕业聚会,她逃课出来喝醉,吐了我一身……”
白茂哲叹气,脑海里不断回放两人相识的场景,想多讲些细节给白尺听。
却朦朦胧胧,模糊一片:“……算是一见钟情吧,后来我们交往了。年轻气盛,一次意外,她怀了你。”
“……那时候,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粗心大意,发现的时候,你已经快三个月了……”
“……估计她自己也慌了吧,早恋怀孕,要是被他那个军官退伍的父亲知道,一定会被活活打死……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主动找上我的时候,你已经三个多月了……”
“……我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她天生子宫壁薄,而且那时候你都已经开始成型,只能做引流。医生不建议,说,对她而言风险很大,可能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白茂哲说到这,眸子突然亮了一下,看着白尺:“丫头,你知道么?那就是我第一次见你。在医院的B超显示器里面,黑不溜秋的一团,但是整体轮廓已经有了……”
“……大概是冲动,又或许别的什么,就是莫名舍不得。我决定负责。”
白尺和自己的爸爸对视一眼,眼眶泛红:“那后来呢?”
“后来,你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老白长吁一口气,“可我忘了,那年二十四岁的我是可以负责了,结婚,有个孩子,都很正常。可她不一样,她生你的那年才十八岁。即使我对她承诺了未来,但于她而言,那样的未来都太早,也太沉重了……”
“……她走了。甚至看都没看你一眼,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就这么走了……”
“那你爱她么?”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闺女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老白僵在沙发上,略显狼狈:“爱爱过吧,不记得了。”
“那你恨她么?”
话音落,屋子里沉寂许久,才见人抬手把丫头招到自己身边。
那应该是白尺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老白这么温柔的抱她。
“恨过。尤其是她刚走的那两年,可后来,随着你长大,老爸我也慢慢长大。就不恨了。甚至有时候看你在我身边活蹦乱跳的,我都会去感谢她。感谢她把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小天使留给了我。”
“爸…”白尺陷在他的臂弯里,声音囔囔的,有点想哭。
“哎!”白茂哲大手罩在她脑袋上揉,“丫头,她叫袁安易。无论怎么说,是她给了你生命,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去看她一眼吧。她现在在美国医院的病床上等着你。”
白尺心肝一颤:“她……她怎么了么?”
“是子宫癌。她想在手术前,见你一面。”
*
安城回到学校之后,给白尺打了几通电话,一直没人接。到晚上再打的时候,竟变成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了。
白茂哲的手机也是。
安城去女生宿舍找,唐晓说人没回来过。
他又连忙叫了辆车,赶回老城区。才知道白尺被她的亲生妈妈接走了。
“亲生妈妈?”安城从没听白尺提过这件事。
整个老城区的乡亲街坊都以为她母亲已经过世了。所以也没人问过。
“对啊,好像从美国来的,一个小时前就走了,开的豪车啊。很有钱的样子,把父女两都接走了。”隔壁的大爷捧着碗,被安城堵在了巷子口。
“那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没有啊,拖着行李,上了车就走了。好像还很赶的样子。谁知道呢。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不回来了?”安城心口一跳。
“对啊,亲生妈妈那架势,还不跟着去美国享福……哎哎,这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啊?”
安城打了车就往机场赶。一路上不停地给父女两打电话,可没有一个人接。
“师傅,您能再快点么?”他眉头打结,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快点。
今晚,相城的夜色宁静的可怕。
安城心里莫名就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她的感觉。
路上的车流来往不息,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到哪里去。
安城心绪不宁,不停地督促着司机再快点。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是另一个人。
就在快要到机场的时候,自家阿公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里杂音很多,匆忙的脚步声,叹息声,还有低矮的抽泣声。
“阿城,快来医院。你季老师……要不行了。”
*
安城穿过医院昏暗的走廊,停在病房前,死死攥着拳头。
明明…明明下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颤抖的手缓缓抬起,轻轻碰了一下房门,就开了。
一屋子的人回过头来,盯着他。
医生护士站在外围,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在和安城对视之后,又落寞的沉寂下去。
一副已经竭尽全力,但仍无能为力的表情。
阿公站在季老师的儿子身后,正在安慰。
病床上,季石武戴着氧气罩,眼皮间还留着一丝的缝儿,氧气罩上还有淡淡的雾。
安城像是看到了微弱的希望,疯了一般,立刻冲过去,跪在他的面前:“季老师,季老师……”
“你们医生站在那干嘛?季老师还活着。”他神情慌张,说话时唇不住的颤,手抖,不知往哪放,也不敢碰床上的人,生怕弄碎他。
只是不停的叫:“季老师,季老师,你起来,你起来……”
声音不受控制的激动又凄厉,往人心窝子里钻。
一旁的阿公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们朋友情谊二十多载,没想到,今天就要送人走了:“阿城,站起来。你季老师还有意识……别让他难过,让他轻松点走。”
“病人已经没有意识了。他的脑波确实已经停……”
“骗子!!!”
医生本来也只是想从专业角度纠正一下,却没想被安城活活给吼了回去。
他暴劣的如同饥饿的雄狮。
一向温暖平和的面庞,现下显得隔在可怖:“季老师明明还在呼吸,他还活着,还活着……”
“我们也很奇怪。病人的身上确实还有些微的生命体症……”几个医生对看看,后面的话当着病人家属的面,没能说的出口。
一般的死亡,都是心脏停止跳动后的十五分钟左右,脑波消失。
可季石武……
“但他确实是已经听不到你们说的话了。请节哀。”
话音一落,安城突然站起身来:“对对对,季老师听不见我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听见呢,对对。”
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安城上身凑到季石武眼前。
“季老师,
您怎么了,您起来。”
他比划着手语。
“您还没看到我比赛拿奖,还没看到我实现梦想。
您还有很多东西没教给我呢。您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不停的不停的比划。
“季老师,您起来。起来啊。”
这无声的病房,让他看上去像个张牙舞爪的小丑。
直到季石武的小孙子“哇”一声哭,划破了眼前的冰凉宁静到死的气氛。
所有人都跟着哭了。
无力感瞬间袭来。
安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太突然了,这太突然了。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
明明下午的时候,季老师就坐在这儿,他还跟自己聊天来着。
怎么就…怎么就要走了。
他倚在病床沿上。
却在跌坐之后,无意看到了季石武的手,屈伸着指一个方向。
安城红眼,转头,顺着看过去。
……
两眼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失控。
崩溃了一般。
成串砸在地上。
那布满茧子的手、指着病床前的电视柜,电视柜上,放着他下午刚削好的铅笔。
画了一辈子的动画,握了一辈子的笔。
他放不下啊!
安城强忍着崩溃,颤抖地走过去,一步又一步。
拿回铅笔,小心翼翼握在季石武的手心里。
旁边的心电图……停了。
季家的人失控一般扑到床边来。
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
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有些冷,有些无奈,还有一些无人诉说的悲哀。
第47章
那是白尺第一次见她。
丫头趴在老白的肩膀上, 眨着大眼睛:“爸,她长得…好像我。”
“是你长得像她。”声音很怅惘感慨。老白透过探视玻璃盯着那张脸看。这么多年了, 她还是那个样子。
“一路上连追带赶总算是在手术前到了。”Alice拍拍白尺的肩, “马上就要麻醉进手术室了,你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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