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一盏小灯，不是那种智能照明设备，而是多年前的老古董，还需要手动开关的那种。他把灯关了，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块光斑，那束光投射在房间内，像是挖了一口井。
他索性搬到那月光里，坐在地上，像是个渴望自由的囚徒一般，仰头看着那扇窗。还好给留了一扇窗，而且是连同外界的窗户，否则的话，他这么关下去得关出毛病来。
许久之后，梅青才低下头来，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手腕上空荡荡的，腕表被摘了。
腕表是联邦公民的身份证，每个公民随时都能通过信息腕表登陆天网，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带上去了就不会摘下来。
但现在，在他昏迷的时候，他腕表被摘了，还被关在了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呵呵……
梅青眼神幽暗，心中冷笑了两声。脑子不禁想到，当初二伯设计什么腕表，直接弄成嵌入身体内的芯片不就好了，如果取下来的代价是死亡，他那位父亲，还会不会把芯片取出来，从而让他无法跟外界联系呢？
或许会？谁说得准，现在这个父亲，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了。
就在梅青脸上露出嘲讽的浅笑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外停了下来，随后就是一片沉寂。梅青精神力受损，他现在没办法用精神力去探测房门外的动静，不过站在门口却又没有立刻进来，踌躇犹豫徘徊不定，似乎心存愧疚的样子，来的人，应该是梅如山吧？
现在月上中天，已经很晚了，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多想一点儿东西，都觉得头疼，梅青索性把脑子放空，继续仰着头，从那扇小窗里看着天空。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随后房门打开，一脸憔悴满鬓斑白的梅如山走了进来。
梅如山很英俊，哪怕年纪稍微大些了，他也是个很英俊的中年男人，自信强大，神采飞扬，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但现在，他乌发染上风霜，眉梢落了尘埃，一双眼睛都好似暗淡无光，嘴唇也发白干裂，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这样的苍老是会让人心疼的。
如果是以前的梅青看到了，他会心疼这样的父亲，而现在，或许是记忆里苏长乐满脸血污的样子太过刻骨铭心，或许是记忆里母亲那含笑的面容犹如眼前月光一般皎洁无暇，曾经这个如大山一样挺拔的男人此刻变得如此憔悴沧桑，竟然也无法在他心中掀起多少波澜了。
梅青抿了下唇角，他没有吭声。
问了一下编辑，她说最近开学季，印刷厂在赶印那些教科书考试卷啥的，所以图书会晚几天。可能还要几天才发货。
146：明天
梅如山怔了怔，神色更加黯然，短暂的沉寂之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关切地问：“精神力好些了吗？”
关门，进屋，他学着梅青的样子也坐在了地上，只不过梅青占据了那一小片月光，梅如山就只能坐在阴影之中了。
他的询问并没有得到梅青的回答。
此刻的梅青眼神有点儿空洞，跟他记忆里优秀沉稳的儿子很不一样。梅如山嘴唇翕动，许久后才叹息一声，“想什么，这么入神？”
话音落下，梅青的眼神才有了点儿焦距，他视线落在梅如山身上，慢吞吞地道：“最近精神力不稳定，一想就头疼，所以我脑子放空，什么都没想。这么晚过来，有事吗？”以前父子俩关系也不算特别亲密，但梅青听话省心，不亲密也是因为他太自觉，几乎天天关在训练室内训练，梅如山自个儿也忙，两人的交流就少了一些。然不管交流怎么少，说话的时候梅青还是会喊一声爸，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这个称呼都省了。
“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梅如山沉声道。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絮絮叨叨地跟梅青说起往事来。
“你小时候其实还挺调皮的。”他伸手比了比高度，“那时候跟个皮猴子一样。哪晓得越长大越老成，整日不苟言笑像个小古板一样，也不知道像了谁。”说完自个儿又道：“像你爷爷。”
“你爷爷奶奶过世得早，我们梅家也是最近几十年才起来的，早些年你爷爷奶奶出事的时候，我跟你二伯都还小，偌大的家产都差点儿被别人掏空了，日子很难过。”
他开始回忆往事，着重诉说了一下曾经的日子有多苦，梅青沉默地聆听，他没插话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听众。
只是等到梅如山说到与洛倩的爱情之时，梅青脸上才有了点儿表情。
“跟你白姨是一场意外，当时在研究精神力方面的药剂，墨云是她的助手。”洛倩本身是心画师，她并不擅长药材方面的东西，但是精神力的药剂需要对精神力有超高的领悟，所以白家邀请洛倩参与了那个研究项目。
“我去实验室找的时候，她不在，她实验室里有休息室，我进去后喝了杯水，没想到那是精神力方面的药剂实验品，能让人产生幻觉，之后墨云进来拿东西，我一时糊涂，就认错了人。”
“是我的错。”梅如山自责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此刻的他显得老泪纵横，非常的狼狈。
“我妈知道吗？”梅青忽然开口，声音略有些清冷。
梅如山摇头，“她不知道。”
梅青沉默了。
他精神力那么强大的母亲，难道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假装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去抓s级虫族研究什么精神力？
她为什么会被s级虫子重创导致身体虚弱，精神力也不稳定。
最后，她为何会难产而死。
梅青嘴皮微动，这些话，他没有问出口。
看着那个眼含热泪，用手捂着眼睛，悲伤仿佛从指缝里溢出来的男人，梅青眼里藏着冷漠，他觉得，他的父亲在演戏。
就看他会不会提要求了。
又说了一阵后，梅如山眼睛里的热泪已干，只是眼眶微红，依旧诉说着这个中年男人之前的悲怆。他看着梅青道：“梅家能走到现在，也离不开白家的支持，现在你精神力出了问题，也只有白家才能治好你。”
“梅青，你还要成为联邦最年轻最厉害的s级机甲战士，你的偶像是你二伯，如果精神力不恢复，跟机甲的精神同步率上不去，你想驾驶机甲都是问题。”
梅如山见梅青神色动容，他继续道：“这个事情如果暴露出去，梅家和白家的声誉都会跌到谷底。白家暂且不提，我们家，现在真的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还欲再说什么，梅青忽然抿了下唇，他垂下眼眸，轻声道：“爸，我明白的。”
准备了一大套说辞的梅如山自个儿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梅青真的松口了。
这孩子跟人的感觉是少年老成，有自己的主见，固执坚决，跟块石头一样。之前他没完成学业就跑去参军，梅如山也是反对的，然而他的反对根本没用，梅青自己决定了的事就会坚持下去，他以为这次也一样，所以只能把梅青软禁起来，就怕他一冲动就把这个秘密捅出去，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说他明白了。
梅如山看着梅青，心中的巨石落地，整个人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只是他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继续道：“你真的明白？”
“嗯，我有分寸。”梅青道：“你辛苦打拼，把梅家发展成现在的样子不容易。”
“家里有危机，我不能帮忙就算了，难道还要火上浇油，把自己家推向深渊？”
他目光明亮，灿如星子，此刻抬眼正视梅如山，一本正经地道：“爸，我已经长大了。”
梅如山与其对视，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伸手，本想摸摸头，最后轻轻拍了一下梅青的肩，“好孩子。”
梅青从未撒谎过，这一刻，梅如山信了，本该以大局为重，可能会犯一会儿拧，但怎么都能想明白。
特别是现在他精神力受损严重的情况下，真离了白家，梅青的精神力都很难短时间恢复，他的机甲梦想恐怕也会止步不前。
所以，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梅如山继续问道。
他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人，梅如山万分忌惮。
却没想到，梅青摇摇头，“一个陌生的账号，发过来后，那个账号就消失了，连信息记录都没有。”
他表情很自然，微微皱眉，“爸，天网上权限比你还高的人有吗？你应该能查到？”目光落在梅如山身上，梅青瞳孔微微一缩，惊诧地道：“难道你也没查出来？”
片刻后，梅青面露喜色，“会不会是二伯？”
“二伯没死，二伯告诉我的？”
“这……”梅如山下意识地摇头，如果老二还活着，怎么也不至于就给梅青发这么一条消息吧。
可他还真解释不了，为何以他的权限，都查不出发信息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真的是老二？
梅如山暂时压下了这个问题，他道：“对了，明天是黛黛生日，她很崇拜你。”顿了一下，梅如山才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这些长辈的错，你妹妹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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