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吻我,我并不想与他较劲。
在何家待了两天,何慈航看上去满怀心事,犹如一只小刺猬,竖着全身尖刺,眼神警觉,防卫姿态一看可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不速之客登门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可是我又何尝轻松。从看到父亲体检报告的那一刻起,我就处于紧绷状态,各种念头在心里此起彼伏,无法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整个人已经被弄得疲惫不堪。
他的吻火热,推我躺到床上,我略微不放心:“希望他们清洁做得到位。”
他停住,伏到我肩头直笑:“你的洁癖真是无药可救了。”
是的,我出差都带消毒药水与信封式睡袋,他曾取笑我无数次。我无可奈何,自嘲地说:“所以我不可能像小姨那样去远足露营。”
他不理会我,开始解我的衣服,径直一路吻下去。跟过去一样,他有足够的技巧,又足够了解我的身体。过去几个月里,我回避与他亲密,正是恐惧他的这份了解,害怕自己太轻易屈从于欲望,过后更加纠结。我想推开他,他将我的手固定住,凝视我:“可可,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
我当然记得,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深夜,也是这样的寒冬,他当时租住着旧居民楼的一间公寓,跟这个小宾馆一样,塑钢窗不甚严实,被吹得发出“呜呜”轻响。他的吻初次落在我的皮肤上,灼热得宛如可以烙下印记。
那么遥远,恍如隔了几个世纪。可是那个时候我狂热地爱着他,清晰记得当时他的体温、他的气味都能引起我阵阵战栗。而此刻,外面北风同样呼啸,夜色渐浓,寒意更深,也许在脆弱时刻,只有拥抱可以取暖,只有纵情可以忘忧。
回忆带来的惆怅与软弱让我无法再拒绝他的靠近。
载沉载浮,似梦似醒,疑真疑幻……那些沉重的痛竟然似乎暂时被抽离这具肉身。我躺在他怀中,感激这样近于不真实的飘浮轻盈。
“跟我回去吧,我们重新好好来过。”
我按住他的唇,不让他拿真实世界来打扰我。
第二天,我们差不多同时醒来,他靠在床头,看着我穿衣:“这么说,还是要弄个清楚才肯离开?”
“我需要知道答案。”
“可可,你有没有想过,答案也许对谁都没有好处。”
“可是不知道答案,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
“那你有没有考虑你父亲的感受?他毕竟养育你长大,对你并没有亏欠。”
“我知道,我对他没有意见,只是想弄清楚自己的生活,亚欧,请理解我。”
他叹气:“好吧,我理解。但是不要强求,可可,我们早过了苦儿流浪记的年龄,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就是你,父亲是谁都无法改变这一点。不值得为这一点执念沉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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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过去一样,亚欧永远是理性的,而且说服力强大。
我知道他说得全对,可我没办法就这么离开,不了了之。我到底还是跟何慈航说了:“你的爸爸,何伯,应该也是我的父亲。”
让我意外的是,她看上去出奇地镇定,仿佛她每天都要接待无数试图与她攀亲戚的不速之客,对此已经司空见惯。这精怪少女与神汉组成的奇特家庭,实在太不一般了。
我们拥被坐在一张床上,我讲了我发现此事的始末,当然,我省略了母亲那段不光彩的行为,只讲他们是在农村插队时的旧识,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她不置可否,并不追根究底。
对比她的平静,我简直是白年长了十多岁,难怪她看我的眼神时不时带点嘲讽我天真的意味。我疑惑,是不是我过去三十余年生活顺利,让我根本经不起一点意外发生?可是一个人从何而来,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啊。
我拿手机给她看,里面有梅姨保存的一张老照片,我翻拍下来。照片上有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我指着靠右边的女孩子:“那是我妈妈,她旁边是梅姨。左边第一个是你爸爸,他旁边的那个矮个子男生被招工,另一个胖一点的被推荐上大学,剩下的三个人送行,在县城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片留念。”
他们全都穿着灰蓝色制服,年轻的面孔被定格在小小的照片之中,有人表情严肃,有人微微含笑。何慈航长久看着,好一会儿才将手机还给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并不想贸然干扰你们的生活,慈航,我只想弄清这件事。”
“哦。他明天上午主持路祭,送陈老太太上山安葬之后会回家,你可以直接问他。”
我迟疑,她笑了,依旧略带着一点嘲弄的意味:“放心,虽然他不是绝对诚实,但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撒谎。不早了,去睡吧。”
我又度过了失眠易醒的一晚,早上起来,发现下起了零星小雪。这里接近山区,比平原地区寒意更重一些。
慈航的房门紧闭着,我不想打扰她,穿好衣服,走到那家办丧事的人家,发现路边白幡招展,花圈罗列,布置了一个灵棚,旁边有很多邻居围观,那一家人果然全数跪着,穿着白色粗麻布孝服,头上缚着长长的孝布。
何伯正主持着一个陌生的仪式。他用当地方言吟诵着悼词的东西,讲述逝去的老太太的一生以及亲人的追思,半文半白,我只能听懂零星的字句,“少时艰难”“辛苦一生”“待到重阳日,思亲不见亲”“人间从无双全法,不如意事常八九”“尘归尘来土归土,各有因缘不强求”……按照我有限的认识,他这篇祭文,很难按宗教归属做严格的划分,可是没人追究这一点,他神情庄重,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应和着亲人的悲恸,甚至可以打动事不关己的围观者,这就足够了。
路祭结束,送葬的人启程去殡仪馆,围观的人散去。
何伯收拾着他的东西,抬眼看到我,微微一怔,走了过来:“我不知道许小姐对于民俗这么有兴趣。”
我再也管不了其他,直直看着他:“请问你认识一个叫严小燕的人吗?”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没有回答。
“她是我妈妈。”
隔了许久,他说:“哦。”
我简直要抓狂。我不知道我到底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可这个“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请如实告诉我,我是你的女儿吗?”
他脸上这才有了表情,却不是惊讶,而是张口结舌,仿佛有人突然来跟他说:喂,你刚才念悼词送走的那个陈老太太活过来了。我一下也慌乱了,嗫嚅道:“我今年三十四岁,1977年8月20日出生,也许当年我妈妈没跟你说她怀孕了。”
他突然恢复了镇定:“当然没有,我还没到如此健忘的年龄。对不起,许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怎么可能?我去找过梅姨。”
他欲言又止,这时有人叫他,他答应一声:“我要走了,许小姐,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不过,”他摇摇头,“关于这件事,我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送葬的车辆排成长队开走,承办丧事的人开始拆除灵棚,收拾音响,街道恢复成正常模样。雪越下越大,一片一片在眼前回旋飞舞。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遮了一把伞,我回头一看,何慈航站在身后,她问我:“我爸爸怎么说?”
我摇头:“他甚至不肯承认他认识我母亲。”
“也许你确实弄错了。”
“不,我确信他是我的父亲。我提到我母亲时,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们远不只认识那样简单。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我妈妈当年……非常对不起他。”
她好像没有一般少女的好奇心,竟然根本不追问是怎么个对不起法,沉默一会儿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愿,总不能扯他一根头发去验DNA吧,也许我该先回省城。”
“那我把你的房租还你。”
“不用,我已经来打扰了好几天,而且我们很可能是异母姐妹,这算是我给你的零用钱。”
她神情空茫,显然注意力既不在我这个突然自封的姐姐身上,也不在钱上面,隔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从理论上来讲,如果你跟我一起去验DNA,也能证明我们是否同父,对吧?”
我眼睛一亮,我与子东正是这样验证的,没料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这个方案。
“你愿意吗?”
“没必要留个谜不解开。”
“那得去省城,要不过年之后我们约个时间?”
“今天就去吧。”她反问我,“你不想快点知道答案?”
我当然想,踌躇一下:“DNA鉴定通常七天才能拿到结果,我可以找我弟弟同学的实验室做加急,也最少需要两天时间。你怎么跟你爸爸说?”
她耸耸肩:“我根本不必说。刚才又有人到家里来请他办丧事,我叫他们直接过去找他了,他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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