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抬头看她,她面孔浮肿,眼神有些涣散,我不确定她神智是否清醒,握住她的手:“妈妈,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长长叹息着,不再说什么。
现在看来,妈妈始终是不放心我的。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当年我在她腹内,肯定也曾这样试探着伸展手足。她当时远离故乡、家人,在更为孤独的情况下感受我的到来,不知道我带给她的是什么样的惊吓。
为什么她不试着与何原平讲她已经怀孕,两人共同面对?
为什么她会为了自保将何原平置于那样的境地?
为什么她会留下我?她可曾在某个阶段感受到对我的爱?
为什么她选择沉默到最后,不给我任何关于身世的解释?
我凭什么确定我能独自做一个更好的母亲?
……
这不是一个个问题,更像一个个死结,没人给我答案,我无法释怀,放到一边,让它们自生自灭。想起亚欧说我留下孩子,是试图找到自己人生疑难的解答,我有深深的不安。有时我们无法面对内心真实的想法,会给出一个借口,我不希望被他言中,让这孩子替我承担如此重担。
可是怎么才能做到放下?
我将手放到小腹上,试图感受从子宫传来的其他信息。
孩子大概已经安睡,可以不必感受到我心底的波澜。想到一个生命正在体内安全而宁静地生长,我有满足感。
然而,孤单到无人可以分享,再大的喜悦也生出几分凄凉。
第九章
在孙亚欧面前,我大言不惭,说我能理解的事情足够多了,其实我刚刚踏足的,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世界和生活。
想到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朝九晚五,在堂皇的办公室里努力往上爬,与一个人相识、恋爱、结婚、离婚……我的脊背窜过一阵凉意。
——何慈航
_1
找到孙亚欧工作的地方并不难。
我上网一搜,发现他居然算是小有名气,有近期商业媒体篇幅颇大的采访报道,配有一张他倚着办公桌的照片,穿白色衬衫,打着蓝色条纹领带,对着镜头神情放松,薄唇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再搜索他就职的公司,抄下地址,乘公交车过去。那是一幢位于市中心的40余层的办公楼,高高的台阶通上去,是一个宽阔的大堂,大理石装饰,看上去比许可工作的地方更为气派,至于我打工的那个小商贸公司租的老旧写字楼就根本没有可比性了。
混在进进出出衣饰鲜洁的一众白领之中,我这个长袖T恤加牛仔裤的打扮分外格格不入。我不理会保安的侧目,佯作镇定地研究了一下写字楼的结构,找到电梯所在走过去,那里有一群人分成几拨,分别在几部电梯前静静候着。刚好一部电梯下来,我跟随着走进去,却找不到想到楼层的按键,旁边一个女孩子看出我的困惑,问我:“你去几楼?”
“37楼。”
“那你要换一部电梯,这部只到30楼以下的双数楼层。”
我谢过她,等电梯停靠,灰溜溜出来,换电梯重新下一楼,再研究电梯门上方的提示,发现八部电梯到不同区间的双数与单数楼层,复杂得让人眼晕,折腾了一阵,我总算到了37楼,又被前台小姐叫住,与许可公司那位亲切的前台不同,她的礼貌来得十分冷淡,用眼角余光将我迅速从头到脚一扫,问我要找谁,我报上孙亚欧的名字,她又问我与孙总是否有预约,我的火气被她逗了上来,笑道:“请通报他,我叫许可,让他马上出来见我。”
她有点被我大剌剌的口气吓到,打电话进去,孙亚欧马上出来,看到是我,略微意外,还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将我领进他的办公室:“想见我并不难,何必说你是许可?”
“我想试试你太太的名字是否已经被你屏蔽了。”
有时候像我这样明目张胆地倚小卖小,别人还真是没办法。他无可奈何地问:“想喝点什么?”
“谢谢,不必。”
他还是叫秘书送一杯咖啡进来,然后问:“找我有什么事?”
“孙先生,上回我就说过,我对别人私生活没兴趣,也没有管闲事的兴趣。但是我觉得婚姻维持不下去了,不妨好说好散,放任自己的情人去骚扰已经怀孕的太太,未免太没格调了。”
他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前,我去找许姐姐有事,刚好看到你那位长腿女友去她公司跟她谈判。”
他的脸沉下来,停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以许可的性格,只要摆出冷漠的态度,就足以打赢任何谈判对手了。”
我不可思议地笑了,嘲讽道:“你的心可真大。那你有没有想到,以你情人咄咄逼人的性格,会讲出什么样伤人的话来?”
“她说什么了?”
“我只听了个尾声,许姐姐说她已经提出离婚,但你的情人依旧不依不饶。谁是谁非,没什么可评价的,许姐姐是成年人,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本来不需要我为她打抱不平,但你们如果欺负她爱面子不肯撕破脸皮争执,不会到你公司来吵闹,就不断得寸进尺,我可看不下去。”
“第一,我不知道她会去找许可——”
“现在你知道了。”
他不理会我的打断,继续说:“第二,几天前我已经跟她明确分手了。”
我吃惊地盯着他,他摇摇头:“当然,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些事,不过还是谢谢你对许可的关心。”
“你会跟许姐姐和好吗?”
他沉吟一下:“如果换作是你,会接受讲和吗?”
我笑,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不,绝对不。”
他毫不意外,反而笑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自取其辱,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憎分明,自然是讨厌我的。”
“你误会了,我讨厌的是欺骗、背叛,和许姐姐不一样。我是一个容忍度很低的人。许姐姐看来比我宽容大度得多,而且你们又有了孩子,好像有和好的理由与必要。”
“但是我并不喜欢孩子,也不想要。”
“哦,那没关系,许姐姐想要就行了。不是人人生下来都有父母双全呵护备至的福气,有点缺憾也没什么。”
我看问题的角度显然有些让他愕然:“你多大了?”
“我马上满十九岁。”
“你还小,有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
“不必解释,十九岁能理解的事情足够多了,我唯一不理解的是,男人的喜好怎么如此变幻莫测,你娶了许姐姐那样成熟温婉的女人,应该是能够欣赏她吧,却又跟一个逻辑混乱、心智简直停留在少女时代的姑娘搞到了一起。真神奇。”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不与我计较,我决定见好就收,不再穷追下去:“当然,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关心的只是许姐姐。如果你不爱她,至少可以做到尊重她,不打扰她。我说得没错吧?”
“谢谢你对我太太的关心。”
“再见。”
从写字楼出来,外面的阳光明亮晃眼,季节已经迅速过渡到了暮春时分,花匆匆开了又谢,道旁的法国梧桐甚至没来得及落尽上一季的枯叶,就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生满浓密的树叶。我突然有一点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在孙亚欧面前,我大言不惭,说我能理解的事情足够多了,其实我刚刚踏足的,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世界和生活。
想到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朝九晚五,在堂皇的办公室里努力往上爬,与一个人相识、恋爱、结婚、离婚……我的脊背窜过一阵凉意。
_2
我的十九岁生日是与周锐一起度过的。
他声称替我安排节目,其实也不过是先吃比萨,再和他的朋友一起去酒吧,最后唱歌。我表示嫌弃老套无聊,他笑道:“那你说个比较不那么无聊的安排。”
我说不出来。
我们的世界说到底还是单调的,哪怕他去英国晃了一圈,哪怕我去观光了成人的生活并且受到不小的惊吓。
也许无聊好过那样的复杂多变吧。
再说,作为一个出生一周就被人丢弃的孩子,生日似乎也没什么可庆祝的。
吃完比萨之后,我们与周锐的朋友会合。刚要进酒吧,一个年轻男人拦住我:“小姐,有没有兴趣当模特儿?”
我愕然,周锐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全都轰然大乐,一个女孩子笑道:“现在还兴这种搭讪方式吗?”
另一个女孩子小声嘀咕:“这人审美好另类。”
一个男孩子则说:“拜托,泡妞也要用点脑筋,她可没看起来那么好哄。”
那人根本不理会他们,塞了张名片给我:“我是这家服装公司的企划经理,觉得你的形象跟我们新推出的品牌很契合,请留着名片,打电话给我,约个时间跟我们的设计师见一面。你放心,她是女人,你不会有危险,你也可以请你的朋友陪着一起过来。”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