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有些鄙夷,“区区一个助理,我为什么要给他端茶送水?” “你这孩子真是!”女人气得翻了个白眼,“你没看见刚才你爸爸都给他递烟吗?你以为你在陆家算什么?”她伸出一根小拇指,“你连这个都不算!但是人家可是陆家的掌舵人,你要是能攀上他,那咱们
家都跟着沾光。”
“他是我小舅啊,妈……”舅舅辈的,女孩想了想她的叔叔伯伯舅舅们,各个油光满面、装腔作势,恶心得让人想吐,“他年纪得有多大,而且我们还是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快去!”
女孩不情不愿地被推出了人群,左右没找到茶杯,便递了瓶矿泉水上去。
宋井低着头猝不及防看到眼前伸来的矿泉水瓶,微微皱眉,刚想拒绝,一抬头,却愣在原地。
“你不喝吗?”女孩的声音清脆如百灵,青黛色的眉间沾染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傲慢和张扬。明眸皓齿,脂粉浅淡,双瞳间一点点褐色让宋井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这是谁家的女儿?
为什么,长得那么像……
这……若是让陆总看见了……
“不喝算了,我给小舅送去。”女孩有些不耐烦地抽回手,绕过他,趁他不备,直直推开了他身后的门。
屋里的男人听到动静,不悦的视线冷冰冰地扫了过去,正好对上了女孩惊艳的目光。
这男人——是她的小舅?
他坐在轮椅上,衣着罄然,抬眼的一瞬间便让人看清了那张脸。
棱角分明,俊朗无俦,如出自名家手笔巧夺天工的人像,线条间充斥着即将破壁而出的张力,修眉凤目,鼻梁高挺,下颔弧度紧致倨傲,眼里一层淡淡的邃黑,藏着迷雾后一片海纳百川的磅礴气势。
她几乎被他没有情绪的一眼看得脸红心跳,紧接着,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看她的眼神正在逐渐变深。
宋井回过神来,大惊失色,赶忙追上去,要把她拉出来,“小姐!”
门外,她母亲也吓得变了脸,赶紧上前,“你这丫头没规没矩的,怎么敢进去打扰陆总!”边说边拉过她,作势要动手打她。
屋里的男人却忽然在谁都没想到的时候开了口:“你是什么人?”
门口三个人同时怔住。
还是女孩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捅了捅她,女孩愣住,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是叫了声:“小舅。”
陆仰止看着她,寡淡的眉宇间不起波澜,似乎并不像外面人传的那样——悲痛欲绝。
他抬手放在嘴边,低低咳嗽出声,而后问:“叫什么名字?”
女孩乖巧道:“卓颜,我爸妈都叫我……颜颜。”
宋井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猛然一窒。
巧合吗?
他悄悄抬头去看男人的脸色,只见他面色仍旧深沉得滴水不漏,目光却如夜幕下的寒江,深处蕴藏着何等暗涌,谁也看不清。
“颜颜。”男人的薄唇间吐出这两个字,磁性又好听,“名字很好听。”
卓颜只觉得心上如同过了电流一般——这两个字被他这样念出来,说不上带了什么情绪,可哪怕是冷冷清清的都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宋井忽然想起刚才被铐走的那位正主,立即开口打断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陆总,刚才厉少让人把——”
“陆老将军到!闲杂人等都退开!”楼下传来一声洪亮的警告,好巧不巧打断了宋井的话。 陆仰止亦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咳嗽声比方才更重了几分,喉咙间腥咸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冷淡吩咐道:“宋井,你先下去迎迎爷爷,让楼下那群人肃静消停点,别给爷爷添堵。”那帮趋炎附势
的亲戚全都是冲着陆老爷子来的,“晚上安排他们一起吃顿酒席,明天一早该回哪里回哪里去。”
卓颜听了这话便知道,她这位小舅舅眼中,真的没有这些庸庸碌碌的亲戚。
小女孩的情绪不懂遮掩,眉间的几分黯淡被陆仰止看了个正着。
“怎么了?”他问。
卓颜没料到男人会问她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她都没料到男人会搭理她。
毕竟她这个小舅舅看起来十分不平易近人。
“没,没事。”她受宠若惊地摇摇头,褐色的眼眸里那点藏不住的惊喜迎着窗外的阳光,让男人感到了一种刺眼的错觉。
卓颜的母亲眼珠一转,马上道:“是这样的,陆总,颜颜她今年快要大学毕业了,想去大城市工作,可是没找到合适的企业。好不容易来一趟榕城,明天就要回去,她可能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那就留下。”男人淡淡开了腔。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却让卓颜的母亲心花怒放。
陆三公子的金口玉言,在榕城无疑是一道圣旨,能得他开口,就算不是承诺,颜颜留在榕城也有希望了。
“还不快谢谢小舅舅?”
卓颜回过神来,笑逐颜开,“谢谢小舅舅!”
……
唐言蹊在看守所里呆得有些烦躁,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别说是个来看她的人,就连只苍蝇都没飞进来过。
她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写字台的台灯露出一点微弱的光。
那不算刺眼的光线里,她好像看到了自己长长的一生。
方才肖恩跟着她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
她问他,陆仰止到底是怎么伤的,怎么伤成这样的?
肖恩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说:“是布莱恩公爵。他记恨着自己的爱女惨死在国外……”
唐言蹊眼皮一跳,讷讷接口道:“他女儿死了?”
乔伊的母亲,死了? “是,听说是在南美那边染了瘟疫。”肖恩叹息,“陆总去找布莱恩公爵商量拓宽河道的事情,布莱恩公爵是个老赌徒,便与他赌了几局,可惜输给了陆总,他一气之下准备闭门谢客,是陆总自己主动断
了一根手指,他才答应继续玩下去。”
却再也不敢赢了。
唐言蹊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望着肖恩,“你说他……” 肖恩低着头,继续道:“后来陆总连输两局,被人活活废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最后是乔伊小姐看不下去了,以命相胁,布莱恩公爵才罢手。陆总为了感谢乔伊小姐,也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才扶植她
继任了潘西家的爵位。”
肺腑里的空气好似被人抽走,唐言蹊在窒息中感到了疼痛。
那疼痛极其缓慢地流动在体内,却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道碾压过她的每一根神经。
“他疯了吗……”唐言蹊跌坐在椅子上,忽然冷不丁地想起乔伊在授爵仪式上对她说的那番话——
“我的公爵头衔是怎么来的,我确实比你清楚。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不清楚。”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的,等你知道的那一天,再让你好好后悔个够!”
肖恩看到女人慢慢苍白下去的脸色,抿唇道:“大小姐,恕我直言,陆总他肯定早就知道布莱恩家来者不善。他之所以愿意去赴这场鸿门宴,无非就是因为拓宽河道是您的心愿。” ——你以为不曾害你的人其实早就把你当枪使了,你以为对不起你的人从始至终没有故意伤害过你一次!他现在为了你断了胳膊断了腿,一辈子可能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了,却还叫我们帮他一起瞒着
,因为不愿让你有什么心理负担、也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你!
唐言蹊的耳蜗中嗡嗡作响,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点点暴露出裂纹,一点点破碎。
“他把相思小姐送回您身边,也是因为他知道您的病情在加重,他希望至少身边有人陪着您让您心里好受一些,不必再吃那些伤身伤心的药。”肖恩低声道,“这些事,陆总从来没想过让您知道。”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和杰弗里才逐渐对这个男人有所改观。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分量都太过沉重。
“可是大小姐,您想没想过。”肖恩又继续问她,“陆总伤成这样,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敢妄自揣测,也不敢违背唐先生和圣座让您远离陆仰止的命令。我无法想象相爱的两个人因为什么样的隔阂不能在一起,但是大小姐,很显然,墨岚还不够格做这道坎。”
“他,不值得。”
女人的瞳孔微微一缩。
墨岚不值得。
不值得她死守着他临终的遗言伤害这样爱她的男人。
也不值得她永远故步自封画地为牢,一辈子孤独终老。
唐言蹊趴在桌子上,蜷缩着身子,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用力缩紧了,绞在一起。
良久,她咬着唇,埋头进手臂里。
“我知道。”手臂中传来女人的轻声回答,“去把他的病历拿来我看看,然后——”
肖恩等了很久没等到她的下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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