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左忱问。
苏惊生脱口说:“给你拍拍背。”
左忱从鼻子里哧地笑出一声,“你还怕我呛着奶嗝?”
苏惊生愣了愣,自己也笑了,手还是象征性地在她背上拍拍,说:“十年二十年以后说不定呢。”
左忱一下不说话了。
苏惊生从她侧脸看过去,却没有看出任何东西。
左忱的酒还没醒全,她两只胳膊撑在身体两边,手压在的大腿下,坐得有点驼,松松散散。她闭了下眼睛,叹口气说:“苏惊生,你还没吃够亏?”
苏惊生没明白。
左忱说:“你一直这样想会吃大亏的。”她带着柔软的醉态,神情无奈,甚至有些好笑地做了个动作,“海很深,天很大,你只要转个头就行,不要只盯着我,我没有什么可追随的。”
她的语气很平和,字一个一个送出去,压着空气,苏惊生刚要炸起来的心情也随着平和。
他把头偏过去,声音低低,“可这世上就是再深的海,也不会能捞出一个人,愿意像你这样对我。”
左忱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她没接苏惊生的话,头发毛毛糙糙的,坐了一会,目光渐渐有些发直。
半晌,她忽然感觉唇边有东西,左忱一垂眼,视线里跌入一只烟嘴。
左忱慢慢启唇刁住,一如许多年前,病房中那个沉默的夜晚。她再没面对过尿湿的毛衣下摆,那细弱的藤也长大了,自己扎在地上,绞立成了树。
【嚓】
火光明,火光又灭。
烟雾起来,左忱抽了两口,拿下来抬眼说:“你该去睡了。”
苏惊生没有反驳她。
他站起身,往房间那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说:“我看到你了,你和李德男。”
左忱手中的烟嘴瞬间被捏扁。
苏惊生继续说:“我明白你在做什么。那么难的事,你宁愿面对那些,也不愿意面对我。”
左忱的视线平平,看着手中明灭的烟。
沉默良久后,左忱缓慢地说:“苏惊生。”她说:“这世上有三十六种性别,上百种情感,你并不一定非要用爱情去框架哪一种。”
苏惊生丝毫没有预料到她的妥协。
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急向前两步说:“可是只有爱情能留住你。”
左忱轻笑一声,“你自己考虑苏惊生,假如我们的来往成书,网站连载,上架售卖,你能单单把标签划分为爱情么。”
“……不能。”
静默片刻,苏惊生轻轻地说。
“但我宁愿它是。”
当苏惊生的话落,他仿佛听到一声轻逝的太息。可当他侧耳去追逐,却又只拿到了无声。
无声,寂静,沉默。
一切形容安静的修辞在他们之间发生的太多,以至于苏惊生太过习惯这些,习惯等待,等左忱发言。
他等着,等着這次交锋的首席宣判。
十几秒后,左忱摁灭手中的烟。
苏惊生看到她吸了口气,指尖按一按太阳穴,闭上双眸。
“苏惊生。”左忱低缓地说,“当一个人注定要陪伴另一人度过一生,将不将那份感情称之为爱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
苏惊生知道自己不该反应过度,他知道现在应该更加和缓的接受,但他忍不住。
他他妈的实在是忍不住。
他几乎跳跃起来,两步奔跪到左忱面前,展开双臂搂住所有他可以触及的,左忱的全身,紧紧地搂着她,把笑得近乎愚蠢的面孔埋进她还带有烂香的怀里。
是的,你看。
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切都会。
第二天早起,苏惊生不到五点就醒了。
在厕所里洗完脸,他抬头对着镜子,从里面看到一张一如昨日的脸,覆盖着压不住的表情。
苏惊生转身出门买了早饭,再等进门天已经全亮了。把早饭摆上,他进屋去叫左忱起床。
屋里很暗,阳光穿不透拉起的窗帘,折打四散,散射在蔚蓝的墙面。左忱就沉在这片蔚蓝的海里,侧身蜷缩,眉头紧皱。苏惊生单手撑着床头,俯身去看她。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笑。
一切如昨,一切又崭新起来。
苏惊生伸手想推推左忱,顿了顿,又转而试图触碰左忱的脸,可伸到半空,手又收回来。
他想了想,将身子压得低低的,撅起嘴去够左忱的额头,可拗了两三个角度,来来回回折腾了有五分钟,还是没能亲下去。
苏惊生后退两步抱头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腿中间。
过了一会,他吸口气站起来再度探身,床头左忱的手机忽然嗡嗡两声。
苏惊生下意识一把抓起来捂住,见左忱没有动静,他才将手机再放回去。
手机屏幕朝上亮着,苏惊生扫了一眼,愣住了。
发信人的名字很俗气,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虽然是女人,但消息内容暧昧。
苏惊生将手机二度拿起,转身走出去。走到客厅,他没有坐下,转了两圈,最后靠在餐桌边停下。
他知道手机密码,但这和偶尔插手工作翻看她的微信全不一样,这是他从未有资格踏入的领域。
他已经有立场提出质疑了吗。
苏惊生想。
身份的转变令人无措,虽然一天都不到,但他已经拿到入场券了吧。
苏惊生看着按亮的荧屏。
思索在混沌中纠缠,转了几转,他模糊地想起,直到现在,他从没有明确地听左忱提起过自己的性向。一股古怪而细微的自卑闪耀起来,苏惊生的眼前窜过身上那道长而鲜的疤。
儿子和爱人是不同的。
他低头看着手机。
完全不同。
“……”
“早。”
背后忽然传来左忱的声音,苏惊生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她赤着脚,声线里有宿醉和沙哑。几步走过来,左忱自然地抽走他手里的手机,回复后扔在沙发上,转身进厕所洗漱。
不一会出来,左忱坐下吃早饭,苏惊生只坐在她旁边。
见他不吃,左忱看他一眼,筷子打一下碗沿说:“别浪费。”
苏惊生拿了个夹糕,默默吃了两口,忽然开口问:“左忱,你喜欢女人吗?”
左忱一口呛住。
咳嗽半天,左忱喝掉豆汁,抬眼看他:“怎么问这个。”
苏惊生低喃说:“我看到有个舞女给你发微信……”他忐忑地回视左忱,“对不起。”接着又垂眼看碗里的粥。“但是你……昨天才答应我的……”
左忱顿了一下,半天才说:“我不主动喜欢女人。”
“……”
苏惊生不知道回答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他最终就选择什么都不说。
两三口吃完自己的东西,苏惊生推桌起身进屋,换上校服,他背包出来,路过客厅客厅时他停了停,忽然转身快速跑过去,在左忱没反应过来时猛一弯腰,撞一般亲在她嘴唇上。
左忱一下愣了。
这只是唇短暂的接触,只是个蘸走酸豆汁的莽撞。
它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吻。
左忱朝苏惊生看,苏惊生没躲也没退,皱着鼻子极近地凑在她面前,眼眸炯炯,宣示少年人的特权。
“你……”面很凶,话却软得不行。“你不能……再和她那什么了,你答应我了的。而且我……我比她好看……”
左忱笑了。
“你怎么就知道你比她好看。”她说。
“我就是知道。”
年轻的羊昂起头,亮出阳光下炫目的角。
“我还会长得更好看。”
左忱微仰视线看着他扬起的下巴,半晌说:“好,我答应你。”
第39章
说答应,就答应。
孩子的独占欲让左忱发笑, 可当有些情感能够搬到台面上来, 许多事适应着适应着, 也就那么回事了。
不是每个学校都有刘主任, 生活的细节舒吻伤口后,学业与鸡毛蒜皮逐渐落雪覆盖。血红的书页沉沉, 可再重,终究还是艰难地翻过去了。
日子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 如同小说里填充过渡的段落, 大段大段地述说着平淡。
一年复一年, 苏惊生的枝条越抽越高,皮靴球鞋一双换一双。高中假期出门会朋友, 换下校服风衣一披, 走在街上, 没人真当他只是十七岁。
十七。
人生命中,最耀眼的年华。
左忱有时会替他感到可惜。
她从开始打心里没有相信过苏惊生的说辞, 少年人的爱恋是欢笑而来的雨先生与风女士,左忱一直在等待它们离开的那一刻。她说了自己想说的, 说了她所信奉的,她一生不会再与任何人结婚。
至于苏惊生……她从没相信过。
可苏惊生用时间辩驳了她。
他不是任何一个她所认识的少年,他是她的少年。
【喀拉】
门打开, 她的少年回来了。
左忱从沙发上回头。
“刚才和郑邻她们打了两场台球,回来前去了趟超市。”苏惊生放下塑料袋,脱去大衣。“晚上吃三文鱼吧?”他凑过来, 自然而然地半跪下,仰头看左忱。
左忱视线在屏幕上,随意点点头说:“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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