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季洁生下了梁斯楼,梁淮被退学后重新考上大学。
毕业后,梁淮顺利成为公务员,季洁做了中学教师。直到梁斯楼六岁那年,患上了儿童败血症。
后来东窗事发,季洁与梁淮离婚,把病恹恹的梁斯楼扔给公婆,回到南方老家改嫁。
在监狱劳改几年,梁淮丢了党籍和工作,只能在清水公园值夜班,从晚上九点到隔天五点,收入微薄,遭人白眼鄙夷。极大的落差和命运的不公,全都蹿成扼住脉搏的怒火,梁淮只能对儿子发泄所有的暴虐与讥讽。
梁斯楼明白父亲的痛苦,而让他甘愿留在卢川的,不是亲情上的怜悯。
而是一颗苹果。
那年,梁斯楼从首都儿童医院出院,回到卢川的第一天母亲带他吃了肯德基全家桶。
看着儿子吧唧吧唧地啃着鸡翅,季洁拭着眼角的泪,轻轻慢慢地问:“宝贝,你想跟着爸爸还是妈妈。”
八点档电视剧让小孩早慧不少,梁斯楼唆着冒油汁的手指,眼泪簇簇的落:“妈妈和爸爸是不是要离婚了?”
没想到八岁的儿子这么敏感,季洁猛吸了口橙汁,用糖粉来冲淡心尖上的苦涩。最后,她轻轻说了声嗯。
梁斯楼没有正面回答,他吃了半只炸鸡腿,神色是超乎年龄的冷静:“妈妈,我想奶奶了。”
当季洁把他放在单元楼门前开着汽车绝尘而去,梁斯楼没有上楼,而是掏出乘车卡坐上直达税务局的公交车。
无论梁淮现在如何,在梁斯楼最珍贵的童年时光,比起只知道挥霍交际的母亲,教他拼音唐诗、带他学自行车的父亲,才是最最亲昵的人。
可最把他放在心上的父亲,没有去北京接他回家。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或者父亲要和母亲离婚,所以不想要他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路,他蹦下公交车直奔税务局办公楼,因为梁淮经常带儿子来单位写作业,门岗亭保安都认识梁斯楼。
不知道梁淮早已收监的保安,照例对他挥手放行。
梁淮的办公楼在停车场的左侧,梁斯楼轻车熟路地走小树林抄近道,停车场旁设着健身器材,一群孩子围在沙坑弹玻璃球。他随意瞟了一眼,四五个眼熟的男孩正和一个低着头、穿白裙子的女孩叽叽喳喳地说话。
有人在身后叫梁斯楼,他没有顿住脚步只是回头嚷一句:“回来我们再玩弹珠子,我先上楼找我爸。”
那群男孩乐了:“你找你爸不去公安局来税务局做什么?”
“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
“你爸偷了钱被警察抓走啦!”
“你爸才是小偷!”梁斯楼顾不上刚刚痊愈的身体,扑上去就是一阵厮打。
即使敌多我寡,他凭着狼崽般的狠劲,把那些碎嘴巴的男孩吓得哇哇大叫、四处逃窜。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的体力,梁斯楼仰躺在沙坑,大口大口地喘着浓气。
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也许享受以一打五的喜悦,比冲上楼揭开血粼粼的真相要好过的多。
他酸痛的小腿被人轻轻踢了踢,童稚的声音不知从哪窜出来:“你..你你没死吧。”
“废话,没见嘴巴冒着气儿的吗。”梁斯楼在沙坑翻个身,懒得去瞧女孩的表情。
女孩想要把他拉起来,却又担心咯脚的沙子会窜进露指的凉鞋,只好蹲在沙坑旁看他傲娇的屁股:“那些人都很坏的。他们刚才还赖皮,偷了我三颗绝版玻璃珠。”
“我早就想揍人了,可我不敢...幸好你唰唰地出现,一个天马流星拳就把他们吓跑了。”
“你怎么不理我啊...”就像没有观众的演员,女孩有些丧气,随手从书包里取出大大的苹果,“白雪公主吃了继母的毒苹果,从此昏睡很久很久,可正因为这样,她才遇见了白马王子。”
“我觉得苹果是种有魔力的水果,它会把倒霉和厄运转变成童话里的结局。所以我把苹果送给你,希望你吃了它,就像被施了魔法的小人,做什么都是快乐开心的。”
用纸巾把苹果裹的严严实实,她把这团东西在沙坑旁放下,再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奶油蛋糕、红色小滑梯...是那个脏兮兮的鼻涕虫。
梁斯楼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在市政府幼儿园读书。”
“对啊。”女孩瞪圆疑惑的眼睛,刚想问他为何这么神通广大,年轻的男子站在练习手臂的健身器材旁,大声喊她‘宴旸!’
一下子就认出宴中北的声音,女孩拖着小书包,扑到他的怀里:“爸爸你下班啦。”
“对啊。”宴中北把女儿抱在怀中,冷冷扫着梁斯楼,“我们回家。”
父女俩上了辆线条优美的黑色小轿车,就连发动机的轰鸣都是格外的低沉好听。目送小汽车开出单位楼,梁斯楼拍拍身上的砂砾,伸手捞起那颗被包裹完好的苹果。
他咬了一口,满嘴的沙子。
但是很甜。
当晚,梁斯楼执意住进奶奶家。季洁劝说无效,只能悄悄塞给他一张银行卡。
第29章 29.
瞥着宴旸被泪水浸花的粉底, 程未从口袋掏出面巾纸, 伸手在她脸颊擦拭几下。
他不算小的手劲和纹路粗糙的纸巾, 使宴旸脆弱的皮肤像只被擦开的火柴棒, 迅速蔓延了一片红光。
“疼!”她蹙着眉, 眼波幽幽地瞪着他。
从头到脚都是显著的坏脾性,程未睨着凛冽的眼睛, 淡淡抛下一句‘忍着’。好在观光电梯的数字正在不断攀升, 宴旸大喊电梯到了, 借此摆脱这场气压极低的折磨。
见她猛地扑进去,程未顿了顿紧随其后的步伐,用倾侧的肩膀弹开将要关合的电梯门。
嘀嘀,电梯亮着红灯自动感应。宴旸抬起头,却看见他的目光越过自己, 停在窗外的路灯脚杆下, 一只凭光取暖的花白猫咪。
在窗前站好,程未左手插兜浓密的眼睫聚成阴影。说来也怪, 他俊美的相貌没有变化, 脸部的线条却看上去却格外冷硬。
宴旸猜测, 这人应该是生气了。
电影院开在商场的顶层, 当显示屏的数字从五缩减到三,电梯门缓缓打开,窜出一阵葱蒜油鱼果的生活香气。
电影院的楼下是家大型超市, 她望着络绎不绝的人流, 一边摁着开门键一边被塑料购物袋推到拥挤的角落。推搡之中宴旸被人连踩数次, 脚趾处的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眉间皱成深深的痕。
“借过一下。”程未拨开纷杂的人群,用修长的手臂稳稳护住她的肩膀。
一分钟后,二人站在超市门前精疲力竭地喘气。
新鲜的氧气治愈浮在胸口的烦躁,宴旸用手背冰着脸颊,望着认真挑选红色购物篮和黄色购物篮的他:“你要买东西?”
他晃晃红篮子,轻应了声嗯。
售货员举着喇叭正在播报今日特惠的商品,眼瞅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宴旸颤着白气小跑追上。程未听着动静,下意识扫着满脸不悦的她,不到一秒就将目光淡淡转开。
并肩行走一会儿,宴旸发誓她真不是不矜持,而是受不了过分安静的氛围。当程未伸手去捞猫粮,她在满满当当的货架旁,从身后拥住了他。
宴旸满是倔劲,直挺的鼻子顶在他瘦凸的肩胛骨:“你告诉我,我的初恋是不是满九小时就要over了。”
宽广的背脊线渐渐松弛,他划动着喉结,转过身去拥抱她:“怎么会。”
终于等来程未专属的温柔嗓音,消失了这么久,总要有个像样的交代。
她扬了扬下巴,挂在他手臂上缠来缠去:“你干嘛只知道莫名其妙的生闷气。你说,生气算什么本事啊?亲一下才是真道理。”
做旧的牛仔裤腿炸着软线,宴旸顶着藕粉色的毡帽,圆咕咕的杏子眼盯着他转。程未低着头,把她藏在围巾里的头发撩出来,根根理顺地别在耳后。
宠物区冷冷清清,只有中央音响在播放秋之私语,感应灯悄悄灭了亮度,程未斜着被阴影笼罩的侧脸,轻轻允住她的唇。
大脑比雪还要空白,宴旸睁大一双眼,把缠绵的视线落在他垂在耳尖的头发和生在眉骨上的黑痣。
她突然有种过了很久很久,前世与今生的错觉。
就像一块摆着香槟和华夫饼的红方格桌布,这些寻常普遍的细节总有理由让幸福过多溢满,变成浪漫的热带盛夏。
程未左手牵着宴旸,右手拎着一大包花花绿绿的宠物用品,临近出门,他不忘提醒女朋友拉紧拉链,随即用胳膊掀开厚厚的挡风帘。
周遭的热气被寒风凝结,宴旸把嘴巴埋进高领毛衣,板鞋在地面踩出轻微的沙沙声。凉丝丝的绒水跳在手背,她仰起头,在被屋檐遮住一半的阴夜下,能看见细小的雪粒被LED牌照成迷幻的梅子粉。
宴旸的左手被人抓进温热的口袋,即使空间狭小,也要费尽的十指扣住。
真好,初恋和初雪被她在同一天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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