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拿起来,“我在,您继续。”
电话那端的郑主编捋了捋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你的态度呢?”
“我不觉得我有错,即使我不是记者,我也是个公民,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什么问题吗?”夏木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不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度吗?”
“夏木,你这叫什么态度?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郑主编发火了。
“不让干?那我现在就辞职。”夏木淡淡地说。
“就冲你这无所谓的态度,要不是老夏,我都同意一百回了。”郑主编说。
“难不成我能保住工作,是你看我爸的面子?”夏木说。
对方不说话。
“郑主编,那我就告诉你,我没有辞职,也是念及旧情,有好几家传媒公司找我合作,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就跳槽。”夏木说。
现实是,夏木如今是《新闻周刊》第一支笔,郑主编可不能让她离开,“哎,小夏,”郑主编开口了,“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
之后,郑主编又开始陈述革命家史,对夏木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是十几分钟后,他得出一个方案,只要夏木不再私自发表文章,他马上给夏木提职加薪,提议由她出任副主编一职。
限制自由的除了制度,还有利益。
夏木答应了。
从这两天发稿子的经历她明白了,她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那不如给她失去的东西加些筹码。
如果是副主编的话,在选择要发表的稿件时她会拥有更大的自由度。
刚挂了电话,夏志国的电话就跟进来了,他的主旨思想是,如果夏木现在干得不顺心,就让她选一个喜欢的工作。
这事在夏木的预料之中。
“爸爸,你是不是想把我和夏岩的生活都掌握在手中?”夏木清清冷冷地问。
电话那端,夏志国听出夏木的态度,他沉默片刻,最终说:“那就随你吧。”
“你觉得我姐姐,夏岩她幸福吗?”夏木又接着问。
“她已成家,幸福把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夏志国说。
“爸爸,……你对我妈妈,有感情吗?”终于,夏木问出了这句话。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孩子的母亲,夏木,你的姥爷、姥姥早已经去世,请你相信,你母亲在世时,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更懂她,”说到这里,夏志国略有些停顿,“夏木,我和你妈妈的事,你不明白。”
听到这里,夏木感觉到爸爸的声音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和落寞,让她不忍猝听,毕竟,这个人是她的爸爸,她在骨子里是爱他的,她有些自责起来,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藏在心底有何不可?
爸爸今年五十五岁,妈妈出事前乌黑明亮,现在却已是满头斑白,若不染发,倒像个老头。
可是从小到大,夏木和夏岩的人生之路就都是爸爸的规划之下,读什么学校,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在他人看来姐妹俩一帆风顺,事事如意,却不知她们的痛苦。
高考报志愿,夏岩喜欢考古,夏志国替她选择了金融,夏木热爱绘画,夏志国的选择是新闻,现在却又阻止夏木做记者,硬把她从战地拉回来。
夏岩的婚姻也是夏志国安排的,表面上看夫妻琴瑟和鸣,但自夏木撞见姐夫搂抱着其他女人亲热后,就觉得这又是一个谎言。
她当时拿起电话,拨给夏岩,电话接通后,却没说出口。
她不忍姐姐伤心。
因为她相信,以姐姐的个性,这段婚姻会维持下去。
当现实过于惨淡时,直面它会令人失去信心。
不如让它梦幻一点。
“爸爸,对不起。”夏木咬咬唇,“顶撞你,没有让你开心。”
“夏木,做父母的从来不会生孩子的气。你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和姐姐取名为岩和木两个字吗?”夏志国走向窗边,“就是为了让你们俩自身拥有不为外界所干扰的力量,不攀附,不依赖,又沉默又骄傲。夏岩的婚姻出现问题,我有所耳闻,但她不说,我就不会过问,我相信她会处理好的。夏木,我也相信你,会像参天的树一样,把根扎得牢固。”
爸爸的感情就是这样深藏不露,像山。
“那你同意我留下了?”夏木咬咬唇。
“同意,孩子,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夏志国说。
“爸爸,……我想你了。”夏木轻声说。
“……”夏志国停了三五秒钟,“爸爸知道,我的尕女儿。”
近些日子没有去虎穴寺,夏木想去看看。
她卸了妆,换一身休闲的便装、运动鞋。
到寺里,释一师父不在,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婆婆说释一师父去收麦子了。
火红的大太阳,悬挂在空,夏木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地里走去。
那块地在山坳里,因为缺水,算是旱地,是虎穴寺的僧人们自己开垦的,几块地合起来约有三亩。
天气又热又燥,晒黄了麦苗。
这种时候,就是和老天爷抢时间的日子,要及时把成熟的麦子收掉,以防下雨。
远远地,夏木看见麦浪滚滚。
越走越近,她看见一个人影在麦田中起伏。
收获是喜悦的,也很辛苦,释一师父顶着烈日,戴着一顶晒脱了色的旧草帽,左手揽麦秆,右手挥镰刀,挥汗如雨。
往年,或许有释觉师父和释武一起忙活,今年,却只有释一师父一个人。
夏木想帮帮释一师父,她捡起田埂边备用的镰刀,过去蹲在释一师父的身边,照着释一师父的样子开始干活。
释一师父感觉到动静,看了夏木一眼,看架势就知道她没干过农活,却也不拦着,任由夏木摆弄镰刀。
释一师父割得又快又好,麦秆带着饱满的麦穗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的身后。
旁边的夏木手忙脚乱。
麦秆的锋芒划破了她的臂膀,手腕,条条道道,汗水浸入,生涩地痛。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读书时,看到秋收的画面,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现在夏木才深切地体会到,那些笑容是用汗水和时间换来的。
这一干就是三四个小时,释一师父只喝了些水,其余时间,他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辛劳地劳作着。
夏木一直强撑着在地里,没有去休息。
右手拿镰刀的部位,一个又红又亮的血泡,火辣辣地烧着,一挨就疼。
她已经是腰酸背痛,汗流浃背,一张脸红通通地,像是熟透的红苹果。
太阳西下,地面的余热渐渐散去,一阵微风掠过面颊,清凉舒爽。
释一师父坐在田埂上,看夕阳,叫夏木过来休息。
夏木坐在释一师父身边,也看夕阳。
晚霞像红色的锦缎,烧红了半边天。
夕阳是新娘的脸,藏在红色薄纱后羞羞答答。
释一师父没想到夏木能坚持下来这一下午的劳作,对她倒是刮目相看。
夏木听人讲过,佛教中有寺庙、僧侣是不受供奉的,耕田种地,自给自足。
看来虎穴寺的僧人就是如此。
偶有扛着劳动工具的农人叭哒着旱烟从他们面前走过,有的冲释一师父打打招呼,有的瞥一眼后走自己的路,眼神很奇怪。
“释一师父,虎穴寺的后山被承包给公司开发了,今天开工,这事您知道吗?”夏木问。
释一师父点点头。
“您不觉得有问题吗?”夏木又问。
释一师父看向夏木,“什么问题,施主请讲。”
“醉翁之意不在酒。”夏木静静地说,她想把事情挑明,“虎穴寺有件宝物,我想他们是不是冲着那件宝物来的。”
“什么宝物?”释一师父问。
“初一、十五时,寺庙里特意供奉着一尊佛像?”夏木问。
释一师父点头。
“那是假的。”夏木说。
第32章
夏木说供奉的佛像是假的。
“假的?”释一师父略一沉吟,“这么说释觉师父就是因为这尊佛像去世的?”
“十之八.九。所以, 释一师父,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真佛像。”夏木说。
“我们?”释一师父看了眼夏木。
“请您相信我。”夏木说。
“你是?”释一师父问。
“我是《新闻周刊》的记者, 夏木。”夏木在释一师父面前亮出她的记者证。
“夏记者,天黑了, 我们回吧。”释一师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
见释一师父要走, 夏木也就不再言语了, 她起身, 就此与释一师父分开。
这时,夏木才感觉到大腿、胳膊、肩头酸痛得要命。
独自行走时, 来电了, 正是原野。
夏木摁掉电话。
又响。
夏木接起来, 却不说话。
“你在哪儿?”他问。
“外面。”她说。
“我在等你。”他轻轻地说, 然后挂掉电话。
没头没尾的,等她?他在哪里?
再见原野时, 他伫立在微薄的暮色中, 眼睛看着山间的小路。
远远地看见夏木, 他的眼神就定住了,笔直而沉默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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