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在半梦半醒间,皱着眉头说:“澄澄,我很累了,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她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最后那一晚,苏恒真是生气了,他怎么也不肯就范,在夏澄又故技重施时,他终于不耐烦地把她推开。
“够了,我说够了,我不想做,澄澄,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奇怪?”
夏澄觉得难堪,她在黑暗中哭泣。
苏恒叹口气,把她的头按在肩膀上,“我妈逼你是不是?你别理她,有我在,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
夏澄浑身发抖,这样的安慰轻如鸿毛,没有丝毫帮助。
可在绝望之际,她还是得努力抓住这根救命绳索,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苏恒抚着她的头发,“孩子再努力就会有的,你别把自己逼太紧,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再不行的话,我们去做试管婴儿,想生孩子,总是找得到方法。”
夏澄不语,只晓得哭,眼泪像没法控制似地,一直往下流。
她不晓得自己得了产后抑郁症。
当时,她跟苏恒都不知道宫外孕也算是分娩的一种。
其实女人只要怀孕,身体的荷尔蒙就会改变,所以宫外孕也一样会有那些孕期的症状。
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夏澄终于如愿以偿,她确定怀了身孕。
按照时间来算,就是那段她疯狂般的日子里有的。
虽然经历的时间很短暂,但她也算是尝过,何谓求子若渴的滋味。
后来她不只身体变差,连精神况也一直不好,原因或许就是这个时候种下的,可要问她值不值得?
为了她的婆婆江碧兰,那当然不值得,可当她一见到儿子那红润的小脸,她又觉得,这是她仅有的快乐,无论牺牲再多,她也心甘情愿。
……(现在)
一大清早,夏澄顶着黑眼圈,就到医院里做事。
那些与过去有关的噩梦,只存在于夜晚,已经不太能影响她,但多少干扰她的睡眠。
她每天的行程排得很满,没有时间让她多想。
通常到医院后,夏澄会做些文书相关的事,再跟科部里的领导和医生们一块儿开晨会,当然他们这种小实习医生没有上台发言的权利,除非各科的老师有什么特殊要求,才会让他们做份报告磨练一下。
然后她会跟着赵医生一块儿查房,通常这样巡完一趟,时间都快要十一点,如果赵医生的门诊在早上,那查房的工作便会挪到下午。
这些忙完后,夏澄还不能停下来休息,她得推着小车去各病房给药,或是观查病人有没有什么异状。
有机会的话,赵医生也会让她刷手跟开刀房或产房。
亲眼看到新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是夏澄最感动的一件事。
那些产妇们各个都是伟大的斗士,为了自己的孩子,咬紧牙关,在产台上搏命。
但偶尔也有不幸的事,有时会有来做人流,还是本身有问题,不得不中止妊娠的孩子。
那样的死产胎儿,会被放进袋子里,由他们这些实习医生或住院医生,送到一个小冰箱里保存。
有的家属会领回,大部分则是由医院统一处理。
最怕是碰到要看孩子最后一面的母亲,她们伤心欲绝,让人几乎不忍将胎儿送走。
夏澄在这里学习到的,就是她无法胜任产科医生的工作。
迎接新生命原本是种喜悦,但期盼落空时,那份痛苦也会格外沉重。
这也是为什么产科的法律纠纷特别多,家属通常不能理解,应该要开心迎回产妇跟婴儿,到最后不但没了孩子,很有可能连产妇也没了。
产科医生的责任太重,压力也过大,不是人人有能力做到。
下午,医院收发室给夏澄打了通电话,说是有包裹要请她来拿。
她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过去。
夏澄捧着三个大盒子回到住的地方,打开后,发现其中一盒是补品阿胶,另一盒是官燕罐头,最后一盒是水果。
寄件者署名苏恒,但夏澄知道,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想了想,拿出以前留下来的通讯录,按上头的电邮地址给他写封信,说谢谢他的好意,但这些礼物她不能收,她会原封不动地寄回去。
没两分钟,她就收到回信。
苏恒问:“方便电话上聊吗?”
夏澄没给电话号码,倒是给了苏恒自己的Q/Q。
他先给传来一个抱歉的表情。
夏澄:没关系。
苏恒:我妈又造成你的困扰了,我代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
夏澄:不会。
苏恒:她寄什么给你?
夏澄:阿胶、官燕跟水果。
苏恒:只是些吃的而已。
夏澄:这跟是不是吃的无关,重点是我不能收礼,明天我把东西退回去,再麻烦你替我跟她说一声,下次别再做同样的事。
苏恒:水果经过这样长时间的运送,肯定要坏,不如你就收下吧,礼盒的钱由我找机会,退给我妈。
夏澄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苏恒回复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请不要再拒绝我妈的好意,否则我真怕她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夏澄在萤屏前苦笑,这真是江碧兰的风格。
如果她再不接受,那有她受的了,她可不想一天到晚,都要去收发室报到。
夏澄:礼我收下,一切看你的了,那些钱我有机会再还你,别让我为难。
苏恒传来一个微笑。
隔天,夏澄将官燕放到赵医生的桌上,水果带到护士站,她们帮助江碧兰最多,这些人才最应该得到她的感谢。
夏澄不过是做了本分内的事。
剩下的那盒阿胶,她带到前两天动完宫外孕手术的女人病房。
那是一间四人房,各床家属进进出出,还有病人自个儿发出的声响,还有护士们推了车子进来工作,一大清早,场面就闹哄哄的。
钱在这种时候,才显得出它的重要性,至少它在病痛时,可以给人一个能够安静休养的地方。
生老病死是人必经之事,富人跟穷人都逃不过,可要尊严,要舒适,要少一点苦痛,或许只有钱可以办到。
那女人的夫家没人在场,不过幸好,她娘家的妈妈陪在身旁。
听说手术当天,只有这位母亲力排众议,坚持一定要开刀。
她的年纪有一把了,身体佝偻着,可还从厕所里,给女儿端来一盆热水,细心地帮她擦拭脸跟手脚。
只有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那女人所受的苦痛,彷佛是从母亲的身体剜下一块肉,不像她的夫家,他们根本不痛不痒,烦恼的只是她将来能不能再怀孕。
当发生危难时,谁还肯留在自己身边,那最应该永远放在心中感念的,就是这个人。
夏澄把东西放到病床边的小桌上。
女人握紧她的手说:“谢谢。”
她的母亲也过来,感激地说:“夏医生,真多亏有你,但你还送东西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夏澄摇头,“这只是一点心意,好好保重身体。”
女人落下泪来。
夏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只没了一边输卵管,要生孩子还是有机会,不要灰心。”
然而,身体的伤口或许有好的一天,但心里的伤口只会愈合,疤痕却永远都在。
第37章 传染
对眼前这位病患来说,最令人伤心的不见得是失去一边输卵管的事, 而是在一天内, 见证何谓人情冷暖。
她的丈夫并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陪伴在她身旁。
夏澄苦涩地想, 若那人此刻在这里,她会告诉他, 至少他没那么糟糕,有比较, 才显得出他那一丁点的好处来。
离开病房后,因为产科跟婴儿室离得极近,她经过时, 忍不住在那里驻足片刻。
玻璃窗内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床, 宝宝们有闭着眼睛睡觉的,有哭得满脸通红的, 可他们有一个共通点, 他们都是那样的小, 那样的惹人怜爱。
夏澄巴不得把每个抱在怀里, 亲亲他们的小脸。
婴儿室外,则有一群痴心的父母、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们,凑在长长的玻璃上东张西望, 朝宝宝们挥舞双手。
夏澄觉得新生命的可贵就在这里了,他们能给周遭的所有人带来希望。
她站在角落, 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发现鬼苏恒的身影。
经过这么多年,在医院里看过太多生老病死, 有很多事情,她已经看得很开了。
他伤害不了她,能害她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鬼苏恒说:“小孩都是天使。”
夏澄不置可否,这是以前她常挂在嘴边说的话,他竟然还记得,真是难为他。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都说没能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会跟在妈妈身边,你既然是鬼,有没有看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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