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网络上的乐评就出来了。有人说我承认管蘅很美丽,可是她的指挥让人忽视了她的美丽,可见决定音乐的是指挥的气质,而非性别;有人说记忆中爱乐乐团从未有过今晚神奇的表现,每个声部都在闪闪发光;有人说管蘅真的是人生赢家,人又靓,指挥又那儿的专业范儿,这让和她同年的我还怎么活。
沈仰南教授也特地写了评论文章,他说了几句俗语,说如果音乐是种语言,那么管蘅现在应该已经通过专业八级了。城市电台的主持人叶子在金牌栏目《叶子的星空》也提到了管蘅。那天她的主持有点感性,她说很久没看音乐会,本来是想带儿子去熏陶熏陶的,没想到,自己倒先被感动了。她想起在奥克兰留学的日子,弃播音改学金融,每天被一堆的数字和专业术语压得都不敢随便喘气,只有周末才能轻松一下。奥克兰的剧场在周末总有各种乐团的演出,可是看音乐会的人要么是举家出行要么是双双对对,只有她形只影单,对比得她想家想得发疯。她那时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回国后,能和家人看一场国内指挥家指挥的音乐会。今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节目结尾时,她说一定要找个机会向管蘅当面道谢,最好是让管蘅来电台和她一起做一次节目。陆笑笑告诉管蘅,叶子和夏奕阳主播是两口子,你上了她的节目,后面说不定就能上《新闻联播》了,开心不?管蘅老老实实答,这才是开始,要等四场演出全部结束,我才能下结论。现在,她依然很紧张。
走廊上都是记者,门口乐迷不愿离去,管蘅是在保安的护送下才顺利地上了车。手机响了,是黎漠的。他已到达香港,等待转机来北京。
“终于离你不远了。”黎漠自我解嘲。“我在网上看到新闻了,首演非常成功。”
管蘅看了看开车的陆笑笑,把声音压低:“腿有点酸。”
“呃,你用腿指挥的吗?”
“黎漠!”
“哈哈,我知道,站得太久,又紧张,肌肉僵住了。以后每天早晨,我陪你跑步一个小时。指挥也是个体力活。”
“嗯。香港飞北京两个小时能到吧?”
“香港这边天气不好,港班延误得厉害,有好几架航班都取消了。飞往北京的最近也有四个小时后才能起飞。没事,大半个地球都过来了,这点距离不算什么。明晚的演出,我肯定在。”
这应该不算是个很重的承诺,然而黎漠却没能实现,因为第二天北京下雨了。
《圣经》里讲述诺亚造方舟那一章,说倾盆大雨从云层中落下,就好像天开了个窗口,雨水从窗口倾泻而出,很快小溪变成了急流,河水漫过了河岸,水位越来越高。
北京上空大概也开了扇窗,暴雨如柱,从早晨八点一直下到第二天的傍晚。地铁口像瀑布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网友促狭地说请到北京来看海。
飞往北京的航班几乎全部取消,黎漠只得先飞上海,再从上海坐高铁去北京。高铁过天津时停了,列车员通知,北京雨太大,列车无法过去,必须暂停天津站。
黎漠站在车窗前看天,天空有点浑浊,了无生气的样子。他在飓风来临前的孤岛上看过比这狰狞的天空。正午时间,突然漆黑不见五指,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瞬间,闪电像银蛇一样在夜色里狂舞,暴雨不是在下,而是在倒,树连根拔起。那一刻,感觉人是那么的渺小,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噬掉。
天津也在下雨,中雨,下得有条不紊。站台上列车员撑着伞走来走去,神情很严峻。靠近车门的地方,很多人挤在一起抽烟,焦燥不安地走来走去。
黎漠给管蘅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他看了下时间,十二点多一点。车厢内空调开得很凉,可他还是觉得热。
十分钟后,管蘅回电话了,他迫不及待地接听。
“刚刚在厨房里煲汤,没听见手机响。你到哪了?”管蘅的声音永远清清雅雅,一下就安抚了黎漠的烦躁。
“天津。我从没觉得北京是这么的远,好像要绕地球一圈,才能看到你。”黎漠笑着抱怨。
“别着急,我又不会跑,始终都在。错过演出也没事,以后的音乐会,你都会陪着我,对吗?”
黎漠内疚道:“以后的音乐会怎么能和这次比,我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再出尔反尔。”
“嗯,你是有点过分了。”管蘅想装出气愤的样子,一出声,自己先笑了。
黎漠低下声音:“会不会等我到了,你把门锁紧,不让我进门?”
“门可以锁住,心又锁不住。”
这听似无奈之语,让黎漠整个人瞬间都颤栗了。“管蘅,如果下一刻雨停了,高铁恢复通行,我可以赶上今晚的演出,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吗?”
“啊,你是不是准备了特别惊喜?”管蘅喉咙有些发干,不禁咽了咽口水。
“是的。”
“我们要提前排练下么,不然我会跟不上节奏?”
“对的。”
“我想你会给我送花,然后我想听听你对乐团的评论,不准评论我,因为你会偏心。”
“乐团无论是情绪还是技术都无懈可击,尢其在转入慢反部分,底蕴十足,无论是坐在剧场的哪个位置,每一个细微处都丝丝入耳。演出比我在CD里听到的任何一个版本都好,可以讲是完美的。”
管蘅笑得咯咯的:“完美的演奏只存在乐手的脑袋里,没有人可以达到。接下来你要……”
“如果我拿出戒指,你会晕倒吗?”
管蘅沉默了,隔得那么远,黎漠都听到哗哗的雨声。她是在阳台上吗,是不是正看着小区的车道,等着他的车开进来。许久,他才听到管蘅的回答:“我想我会流泪,我这么笨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好的归宿,连上帝都会妒忌的。”
“让他妒忌去吧!管蘅,以后直到终老,你都不能接受别的男士的示好、邀请、暧昧,不给某些乐迷留下想象的空间,做得到么?”
“当然,我有你了。”
本来只是说笑,说着说着,黎漠动容了,仿佛自己真的置身在万众瞩目下的剧场,他向管蘅求婚,他们亲吻、拥抱,接受众人的祝福。他按捺住狂飙的心跳,深呼吸,故作严肃道:“管蘅小姐,距离你的单身结束还有几小时,请珍惜着过吧!”
“不,我不要珍惜,如果可以,我想立刻挥霍一空。”管蘅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情绪失控了。
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任时光流淌着,在听到那边一声轰隆的雷声,黎漠问道:“雨这么大,今晚的演出会不会取消?”
“莫姐他们还在商量,不过我准备一会就去音乐厅,乐团他们应该会过去排练,我不能让老师们等我。”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不会有事的。”管蘅笑得柔柔的。
管蘅从不骗他,她要么不说,说了肯定做到,于是黎漠放心了。他去餐厅吃了午饭,闭上眼小憩。醒来后,他打开手机,上了会网。网上的消息很不乐观,没有人再拿暴雨调侃、逗趣,多的是哪里哪里淹了、哪里哪里禁行、谁谁失联。网友上传来的图片上有被雨水淹没至车顶的大巴车、有划着浴盆飘浮在水面的迷茫市民、有孩子套着游泳圈嚎哭的面容……黎漠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心慌乱得像头惊恐逃窜的小兽,他准备给诸航再打个电话,还没打开号码簿,手机响了,不知怎么,心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管蘅有过很多梦想:四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妈妈夜里不要再咳嗽了,爸爸不要再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偷偷叹息;十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不要天天练琴,她想和隔壁的姐姐玩跳房子,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二十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置身于柯蒂斯音乐学院古老的建筑物中,阳光从高大的窗户里射进来,她坐在钢琴前弹奏。周末的晚上,坐上火车,去另一座城市看望学画画的陆庭芜;三十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春天的黄昏,花园里开满了花,她的小腹高高地隆起,看着黎漠在工作间做着木工活,那是一个秋千架,不久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出生了,是个女生,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六十岁的时候,说不定有些成就了,管蘅的梦想不是写本书,而是和黎漠一起去他设计的桥上走走、留个影;八十岁的时候……
这些梦想都很奢侈吗,所以太难实现了……管蘅看着漫到腰间的水,双手红肿、流血,她已想尽了办法,车门、车窗依然纹丝不动。
水以看得见的速度向上涌来,窗外,明明是天天走的路,突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像无边无际,又像是天的尽头。
这也是上帝的安排吗?她原来以为攒了那么久的人品,终于遇到了黎漠,属于她的幸福刚刚开始,错了,那是幸福的终点。为什么要如此短暂,是她贪心了么?
她看着手机屏保上的黎漠,她深爱的这个人,离她这么近,却再也感触不到了。
“管蘅,是你吗?”黎漠对着手机惊恐地吼问。
许久,声音像从远处飘来,夹着不甘的哽咽:“黎漠,如果……如果有一天我遇到晓冬,要对她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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