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内后,红豆抬眼便望见卧室那张阔大西洋高脚床上铺着的大红衾被,因那大红色实在耀目,心毫无预兆地就跳了起来,忙移开视线,转而默默打量房内其他摆设。
侧对大床的是两扇西洋格子落地玻璃窗,外头是露台,底下草坪绿如翠玉,两边高竖着一对象牙白雕柱,柱子顶端各自站着一个胖胖的生着双翅的西洋天使,笑容可掬、喷泉潺潺。
顾筠打量妆台上的一些小玩意,笑道:“枉我平时也跟着父亲见过些世面,这一回真要自惭寡陋了,这屋子里的东西,竟有一多半不认识。”
贺竹筠道:“有些是我母亲令人添置的,有些是别人新送的,再有就是我二哥原来就搁在屋里的。”
这便是她以后跟贺云钦生活的地方么。
红豆心中一动,好奇朝那边看,喜娘已经扶着她在新床上端坐好。
贺兰芝笑道:“新娘还要换衣裳,各位女傧相不如到楼下吃甜点去。”顾筠她们这才散去。
***
红豆由着下人们伺候着脱下那身冗重的婚礼服,重新换上旗袍,简单用了些点心,待人退下后,房间单留下她一个人,一室寂静。
这回没有外人,她少了几分顾忌,见里面还有一间房,起身走过去推开门,原来是盥洗室,里面一张四爪黄金浴缸,阔大得出奇,不知为何做这么大,她站在盥洗室里研究一晌,复回到卧室。
不到七点,贺云钦暂时回不来,想起刚才顾筠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她坐到妆台前,捡起上面的小玩意来看。
一个水晶球花瓶里盛放着的一大捧玫瑰花,看上去是真花无疑,然而瓶里并未盛水,花瓣颜色也极为柔艳。她琢磨一番,暗猜这是所谓永生花,因用西洋法子固了色,所以可以耐久不黦。
另一边是一副小小的人体镀金骨架,从前学校里见过,倒也认得,只她不知贺云钦原来也对西洋医学感兴趣。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探索他过去生活的冲动,一手托着腮,另一手缓缓拉开右边抽匣,目光一低,里面放了好几本笔记,封面上载着外文,都是用自来水笔手写而成。
她英文不差,德文却不通,辨认一晌,姑且当它们是贺云钦原来在德国时做的笔记。
左边抽屉里放了一个书页大小的蓝色丝绒首饰盒,捧到手中打开一看,不由一怔,原来是一串璀璨夺目的所谓金刚石项链,也不知是贺云钦预备给谁的,正自猜疑,就见抽屉里还压着一张字条,上写:吾妻红豆。
刚遒有力,应该是贺云钦的字体无疑。
她脸微微一红,究竟是贺云钦知道她会打开抽屉,所以提前预备了这首饰呢,还是先收在这里,打算待日后送给她?
她心里沁了蜜似的甜,微翘着嘴角将抽屉合拢,转身朝露台望去。
窗外皎月方来,万绿如梦,晚风里徐徐从露台送入,不时掀起两边低垂的绡纱窗帘。前头似乎回来人了,洋车喇叭声伴随着阵阵笑语声,由远而近,将原本安静的贺公馆重新带得喧闹起来。
她静坐一晌,正打算到露台看看,就听外头传来动静,有人低声跟下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房门一关。
她心轻轻一撞,扭头往后看去,正好对上贺云钦的目光。他外头西装已经脱了,只穿着衬衣,扣子解开,领子微敞,幸而脸上并无醉意,只眼睛比平时更黑亮而已。
贺云钦将西装丢到外头沙发上,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她换了一身大红色莲纹明缎旗袍,脸庞被那红色映照得更莹亮几分,因坐在妆台前,她腰肢微凹,衣料将臀部包裹得极圆。
他脸上淡然,心不由快了几分,心不在焉道:“我还以为你睡了。”
红豆微带着嗔意望着他道:“这么早,我怎么睡得着。”
第43章
贺云钦盯着她瞧, 声音放低道:“那你饿不饿?我让她们再送点宵夜。”
红豆心蓬蓬直跳,也许是她的错觉,老觉得贺云钦的目光比往常直肆几分,忙侧过脸,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她这一动,耳朵上两片明耀的翡翠叶子耳坠摇曳不停,莹光不定地投到她脸颊上, 本就生得白润雪腻, 这一来更添一种雪中梅蕊的娇婉。
房中只有他和她,明明该是舒爽的秋夜, 然而他只觉得热闷难言, 隔了许久,往她身上望了望:“你穿着那么厚的婚礼服待了一天, 要不要洗个澡?”
本是个好提议, 红豆身上粘腻不适,也的确早有洗澡的打算, 可是一经说他的口说出, 又觉得怪别扭的。
贺云钦纯属没话找话, 说完以后, 红豆非但不理他, 空气反而更哑热了几分,只得笑道:“底下已经没什么事了,你要是累了,不如洗了澡早些歇息。”
这回连红豆也听出贺云钦并不像表面那般镇定了, 嘴角忍不住一弯,瞧他一眼,见他眉宇舒展,比平日更显得俊朗无俦,心头直撞,佯装淡然起了身:“那好吧。”
贺云钦见她房中四处打量,想是不知下人将随嫁衣裳收在何处,便出去开了门,让下人进来服侍。
待下人取了衣裳,贺云钦目送红豆进了盥洗室,门一关,颇有些无所适从之感,在房间里转了转,漫不经心坐到角落的丝绒沙发上。
不一会,红豆打开门,在里面叫他:“贺云钦。”
未听到回应,红豆往外一看,贺云钦人虽坐在沙发上,眼睛却盯着地面,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只得又唤一声:“贺云钦。”
贺云钦抬头一望,这才回过神:“怎么了?”
她软声道:“这个水龙头我不会用,热水半天都放不出来。”
他窒了窒,起了身,推开门入内,她果然站在浴缸前,旗袍仍穿在身上,袍叉里一截雪白滚圆的大腿若隐若现。
自两人定下婚期,他本做好了细水长流的打算,然而真等一切到了眼前,这种感觉简直近乎于折磨,需得极克制方能做到目不斜视,哦了一声,走近替她将水龙头拧开。
热水哗哗流出来,细白的汤雾慢腾腾在房间氤氲,贺云钦干看着那浴缸,明知就算将浴缸盯出个洞也没用,反正眼下毫无用武之地,可他就是迈不动脚。
红豆等了半晌不见贺云钦出去,不由得红云上颊,轻嗔道:“我得洗澡了。”
贺云钦一本正经问她:“知道怎么用了吗?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
红豆瞄他一眼,好半天才顺着他道:“那你再教我一遍。”
贺云钦于是顺理成章将那水龙头关了,当着她的面再重新开上一遍,这才用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道:“这回知道了?”
红豆扭过脸,嗯了一声:“知道了。”
贺云钦严肃地点点头:“那我出去了。”关上门出来。
红豆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才洗完,出来时换了大红色长袖长裤的轻软寝衣,一头漆光般的乌发松松挽在一边,肌理里透着水粉,脸庞明润饱满得似一颗水蜜桃。
走到床边,她犹豫着站住,当着贺云钦的面上床毕竟有些难为情,便故意道:“你不洗澡么。”
贺云钦这才抬眼看她,两人目光一碰,他从沙发上起身道:“那我洗澡了。”
等他进了浴室,红豆这才掀开被子上床,解开头发躺下的一瞬间,整个人陷进松软的床褥中,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惘惘然的,跟贺云钦相识算起来才不到两个月,竟就成亲了。虽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成分,可当初若是只有秦学锴向她求婚,她怕是宁肯避到天津北平去也决不肯嫁。
将被褥略拉高一寸,她凝神听着浴室里的动静,他比她洗得快多了,不到十来分钟就打开门出来了。
她本想闭着眼睛装睡,然而太刻意,于是只好继续盯着天花板,听到他在床的另一边掀被上床,她目光不自觉往那边一溜,恍惚只瞥见他高挺的鼻梁,脸不由变得灼热难言,忙收回视线,轻颤着睫毛闭上眼。
上床后,他似是观察了她一会,见她一动不动,只得关了灯躺下。
房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自露台外传来的虫蝥秋鸣声,两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细辩之下,他的并不比她的平缓多少。
一片昏暗中,只消他身子轻微一动,她心就是一通猛烈的激撞,倒不是反感或是排斥,只是仍未做好准备。
幸而贺云钦静静躺了一会,像是感受到了她这种不安,并未挨过来,只道:“红豆。”
红豆微微转过脸,轻声道:“嗯。”
“明天无事,我带你在家里四处转转。”
感受到了他的一份体贴,红豆心中一暖,应道:“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豆睡着了,虽说旁边躺了个人,但因对他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托赖,倒跟在娘家一样,睡得同样憨沉。
拂晓时她热醒了,身后仿佛有个火炉,热气从后头暖烘烘地绕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她先还迷迷糊糊的,待察觉颈后有温热的呼吸,这才意识到是贺云钦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身子一僵,正惊疑不定,然而下一刻她就发现他其实并未醒,只不知为何将她圈住了,一只胳膊箍着她的腰,另一只胳膊还枕在她脑袋底下,从颈后平缓的呼吸来看,他眼下睡得正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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