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言就坐在那间便利店里。夜深了,店里只剩下了他和一位夜班店员。他坐在落地窗边,手中有一分报纸,而目光,却落在报纸之外的什么地方。我站在路对面,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儿,我才走向店门。推开店门,有一声悦耳的叮咚,那昏昏欲睡的店员精神过来,说:“欢迎光临。”肖言望向我,嘴角漾出如释重负的笑来。他也说:“欢迎光临。”店员也笑了,他一定知道了我这个中国女人就是肖言这个中国男人要等的人。
我和肖言在深夜的芝加哥中手挽手而行。地球是圆的,多好,我们隐匿在这一端,隐匿在另一端的中国人的视线之外。而我们的视线中,也只有彼此。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美国?”肖言说:“我打不通你的手机,于是打去问了你的公司。”我又问:“怕不怕我就此不见了?”肖言握紧我的手:“怕。”
“记得,你的手机曾停机,我也曾找不到你。”我回忆道。
“我大致与你那时同一般心焦,或者更甚。”肖言竟说出如此令我窝心的话来。
我们再也不要回去中国。我几乎说出这胡作非为的话来,却又一下子哽在喉口。我知道,就算我说了,肖言也不会应我,而就算肖言应了,我们今后也并无幸福可言。
“听说,‘合振’通过沃尔玛攻占美国市场的进度颇为顺利。”说出口的,只能是这句话。
“听说?”肖言笑了笑:“你在因为关心我而关心着‘合振’吗?”
我不置可否。
肖言继续道:“还算顺利。下个月,沃尔玛所售的园艺工具中,就会有我们的产品了。”
我看得出,肖言的脸上有发自肺腑的笑,就像儿时看着自己的手工作业被布进橱窗,就像有朝一日,看着自己的孩子功成名就。那种笑,漫溢着骄傲和满足,并不是我能带给他的。
肖言又说:“不过,医疗工具方面,就不算好了。订单拿下的并没有我预期的多。”
他的眉又微微皱了起来,思绪像是飞离了我的身边,飞去了“合振”。我微微嫉妒起来,更多的,又是哀愁。我们果真在各自的轨迹上渐行渐远了,他在为了“合振”呕心沥血,那我也为我那曾痴情一时的魏老板鞠躬尽瘁好了。
[正文 第97——100章]
第九十七话:不欢而散
我和肖言步行到了学校。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多半是流浪汉和酒鬼。我松开肖言的手,跑远了两步,再回身对他喊道:“嘿,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肖言也喊回来:“我叫肖言。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笑了笑:“我叫温妮。”有酒鬼看向我们,大概以为是同道中人。
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有多好。要是我们才甫相识,有多好。
天蒙蒙亮时,我和肖言才奔向了车站。我会乘第一班车,回培训的那个小城。而肖言会从芝加哥直接飞往波士顿,在那里,有他的公事。我愚蠢地问:“你来办公事,顺便来找我?”肖言却说:“公事才是顺便。”问过了,我才觉得愚蠢。连手都不该相牵的两个人,又何必苦苦纠缠这等细节。
末了,我对肖言说:“回国后,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末了,我还是吐出了这句话。肖言竟微愠:“怎么?你仍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我的心往下沉了沉:“并不是有了你的感情,我就可以不顾我的道德感。”
“道德感?那你就不该来芝加哥。”肖言的语调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的手哆嗦起来:“的确,我不该来。”
我上了大巴,不再望向肖言。他追来了美国,带给我铺天盖地的撼动,但我的日子仍然艰难。他仍然苛求着我守在他的身边。他要拥有着“合振”,拥有着对肖家二老以及乔乔的责任,也要拥有着我。也许,他并不认为这是苛求,因为他认为他的爱,可以抵过我所拥有的一切。而一度,我竟也曾这么认为。
好一场不欢而散。
我用手撑着脑袋听课,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人生像是从未这么疲惫过。
茉莉打来电话关心我:“肖言有没有联系你?”我说:“有,我们见了一面。”茉莉大呼:“啊?他也来美国了?”我避重就轻:“嗯。他来办公事,顺便见见我这个老友。”茉莉拆穿我:“老友?他怎么不说来见见我这个老友?我结婚了他也不说祝贺祝贺,跟黎志元简直是天壤之别。”茉莉已经完全投了黎志元的门下,丝毫不念及和肖言的同窗旧情了。
我打电话给黎志元,他并没有问及任何有关肖言的事来。他懂得我的艰难,也就懂得了如何不令我艰难。我说:“等我回上海了,我们去好好吃一顿。这边的伙食简直太单调了。”黎志元笑了:“好,我的饭友。”
直到我结束了培训,准备启程回上海,肖言都没有再联系过我。我也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回了中国。
公司遣了车在上海机场接我。我回到公司,魏老板说:“温妮,我待你不薄吧。让你假公济私地去美国重游,还车接车送。”我抗议:“什么假公济私?总公司的精神我可是学习得出神入化。”魏老板撇了撇嘴:“那明天你给我们好好传达传达。”
我和莉丽抱了抱,被魏老板看见了,又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毛病啊?”
我不见杰茜卡。莉丽告诉我:“魏老板真是不徇私情,他让杰茜卡去了河北一个偏僻的农村出差。”男秘书安迪凑了过来:“是啊,那地方,最好的酒店也只有三颗星而已。”安迪细声细气的,且多嘴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于女秘书。
第九十八话:都爱教育别人
饭友黎志元打电话给我:“今天先好好倒一倒时差,明天我再带你吃好的。”我打着呵欠:“茉莉说得对极了,你真是周到。”黎志元浅笑:“我周到与否,竟然要由别人来告诉你。”我辩解:“我心中明镜一般,只是嘴上不说罢了。”黎志元笑出声来,重复道:“明镜?”
我并没有对丁澜提及则渊和茉莉的婚礼。我并不是多嘴之人。要是真爱过,结束后做了陌路才是上上策。何苦戴着一张似黄连般的笑脸去做所谓的朋友,若是他不幸,自己会不忍,而若是他幸了,自己又难免心生挫败。芸芸众生,谁也并不缺旧情人这一只朋友。而肖言,他却不肯与我陌路。
第二天,我与黎志元吃饭。我问他:“从没有觉得不平衡吗?你总是请我吃这么贵的,而我请你的,从未多过一百元。”黎志元借我的话:“我心中明镜一般,早晚有一天和你结总帐。”
黎志元看着我,说:“你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我努了努嘴:“说得像是久别了一样。”黎志元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偏好女人长发?”我想了想,道:“因为男人偏好女人缠在他身上。你们巴不得我们的头发长到脚踝,连走路都会绊倒,跌进你们怀里。”黎志元失笑:“这画面还真令人毛骨悚然。”我问他:“那你说为什么?”黎志元道:“因为在你们不听话时,我们可以抓住你们的头发,这样打你们比较方便。”我惊得瞠目结舌。
我教育黎志元:“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了。”黎志元反咬我一口:“你正处于大好年华,不要像历尽了沧桑一样。”我正想叹气,不过被黎志元这么一说,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春节,我们依旧随着美国股市的如火如荼而给魏老板卖命。我妈不满:“你请假也要给我请回来,哪有大过年的不让人团圆的道理?”我又教育我妈:“不要形式主义,我们一家人的心,天天都是团圆的。”我妈哽咽:“你这个不孝女。”于是我突然想家得很。
魏老板为了安抚我们蠢蠢欲动的心,给我们许愿道:“忙过了这阵子,我带你们出国玩一玩。”众人雀跃,有的说去欧洲,有的说去非洲,还有的说去南极洲。魏老板仓皇:“喂,喂,等一等,我们哪有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啊?”我跳出来:“对,对,我们仅限于亚洲。”我顿了顿,道:“魏老板,您看泰国如何?”只见魏老板的额头突然升起乌云,一朵,又一朵,再一朵,直至把他整颗头颅笼罩住。我一副若无其事,事不关己。可魏老板并非等闲之辈:“温妮,跟我进来。”
我跟着魏老板进了他的办公室。魏老板言重:“温妮,你恩将仇报。”我吓了一跳:“您何出此言?”魏老板挥了挥手:“你少来装傻这一套。这次培训,亚当也去了是不是?我看见名单中有他。这小子,又揭我短。”我不装傻了:“老板,这怎么能叫揭短?他这是促进您和下属间的交流沟通。”魏老板喷出了不雅之词:“沟通个屁。”我连连劝慰:“老板,老板,我是一片好心。我们不能让人生有阴影,我们要直视挫折,先接受它,再忘却它。这样,人生才一片光明啊。”连我都被自己感染了,何况是魏老板。
魏老板点点头,说:“说得好。”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对众人说:“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带你们去泰国。”
阳光沙滩,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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