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柔弱。更别说她原本就比旁人经历了更多。
这一刻的曾玉裳,动了感情,在思念她的亲人。
“您……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何小曼低声问。又有些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不愿意说。
大约是阳光的力量,让曾玉裳变得细腻柔软,她靠在藤椅上,抬眼望着眼前被风吹拂的藤蔓,幽幽的道:“从他们搬走后,这里的主人就只剩了我一个。父亲留了一个仆妇给我,不过她年龄大了,十几年前就走了。然后就是月君。月君是个可怜人,男人生病欠了一大笔钱,所以才过来照顾我的生活。原本也不过是为了赚几个辛苦钱,后来男人没救得过来倒是走了,月君却也抛不下我,索性就留下了。”
曾玉裳眼珠转动,斜睨着身边的何小曼:“月君对你不友善,我也看在眼里。不过你这孩子心好,还是一样对她。就这点,我也是欣赏你的。”
何小曼笑道:“月君阿姨是紧张你,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再说了,她虽然态度不友善,可每次我来,哪回少了好吃的?嘴硬心软的月君阿姨啊,傻子才看不出来呢。”
“我姐姐……也是像你这般心好的。”曾玉裳喃喃的,将头仰在藤椅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何小曼不再说话,静静地守着她。她知道,曾玉裳在想念她的家人,也或者,是在忍去眼角的泪水。
半晌,曾玉裳没有睁开眼睛,却启唇问:“小曼,学校可有优秀的男生追求你?”
何小曼哑然失笑,为什么时隔不久,两个人都这样问自己?
一个是天下我最帅的萧泽言,一个是优雅孤独的曾玉裳。
“倒是没有。我们学校男生少得很。”何小曼回答。
“真是可惜。你该去优秀男生多的学校,比如……”曾玉裳接连说了两所大学,都是理工科的著名学府。说完又道:“F大本来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倒不喜欢文绉绉的男生,心思太细腻了,也是累人得很。”
这个吐槽也太有针对性的,倒激起了何小曼的好奇心。
“文绉绉的男生累人?这是从何说起?”何小曼问。
“我姐姐当初就和学文学的男生好上了,她倒是坚持,可男的……一言难尽啊。如果当初他态度能坚决一点,我姐姐就不会走。如果我姐姐不走,可能也就不会病死他乡,也许我和她可以如现在你我这样,坐在这儿晒太阳,听风听雨,赏石赏菊。”
原来如此,人的每一种憎恶,都有来自过往生活的投射啊。
第126章 打肿脸充胖子
按曾玉裳的标准, 丁砚就很难被判定了。
他学的理工科, 但是人也足够文绉绉。这算不算是曾玉裳所说的那种、让人讨厌的类型呢?
何小曼苦笑了笑,真没想到,自己到曾家园子里赏个菊, 这位小同学也会跑到自己脑海里来抢镜呢。
午饭是在曾家吃的,大闸蟹当然上了桌, 是陶月君的手艺。此等美味,只用最简单的烹饪,便已经是人间至欢。
因为心中存了事, 何小曼不似前几次那样只顾着说话,而是悄悄打量着曾家。这一打量, 倒是让人有些暗暗吃惊。
她发现这屋子里似乎少了些东西。
曾家虽是洋楼, 偌大的房子内部却是中式的装饰,挂着的也都是名家字画。
何小曼对字画不通,也不认得几个名字, 只是第一次来的时候,听到陶月君很自豪地介绍过,每一幅都有来历,每一幅都有故事。
午饭的时候, 偶尔听到曾玉裳问陶月君, 下午是不是去书画店,何小曼便有些奇怪。曾玉裳虽然爱看书爱听音乐, 但爱好比较西式, 并不喜欢写字作画。却不知要去书画店干什么。
等吃完时来到客厅, 却发现一边墙上有一块墙皮颜色与别处略有差别。
何小曼也不笨,略略一看尺寸,再看看旁边的墙,便明白这儿原本应该挂着一幅字画。而回想一下,似乎以前过来,这儿的确是挂着画的。对,是画,不是字。
现在这幅画去哪儿了呢?
再联想到书画店,何小曼隐隐有些担忧,难道曾玉裳把画卖了?
那些名家字画,价值连城,手头拮据起来卖个一幅,绝对能够曾家开销好几年啊!
虽说字画值钱,可何小曼还是心疼得要死。这些一定都是曾家祖上的遗物,曾玉裳这样清高的人,经由她的手处理家传的名家字画,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何小曼只觉得自己的心沉沉的。再看曾玉裳,那一头服贴的花白发髻也不是那么优雅,反而透着点苍凉的味道。
现在的何小曼,手头倒是真不缺了。厂里拿着销售科长的工资,一分不少;培优印刷厂的分红也总是定期送到王秀珍那里;虽说家里的私人订制现在受到一些阻碍,毕竟不如自己在家里那么方便,但也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时尔还会去给天鹰公司走一两场秀,或者搭手做做策划;而在瑞芙琳,她还是挂牌的设计师。
你就说,她还会不会缺钱。
她是察觉了别人的窘境,一定会伸手帮一把的人。但这帮一把不会是让人难堪的直接给,而是以各种方式去表现。
头一桩就是瑞芙琳。
曾玉裳惊讶地发现,自己去瑞芙琳订制大衣的时候,瑞芙琳居然不收她钱。因为身为挂牌设计师,何小曼有权用自己的设计做一套样品,这其实算是福利。那大衣正是何小曼设计的中式改良款,很合曾玉裳的心意。
可等曾玉裳去拿成衣的时候,谢如春却告诉她,何小曼动用了设计师福利,为曾玉裳免费定做了一套。
然后就是四季酒店的早茶。曾玉裳去吃早茶的时候,居然又被告知有人替她结了账,但不是何小曼,而是一个叫天鹰的文化公司。但曾玉裳听说过啊,这不就是何小曼在做特约模特的地方嘛。
等逮到何小曼一问,何小曼嘻嘻一笑,说是天鹰公司的福利,模特每月可以报销一笔餐费,她平常吃学校食堂,这餐费根本用不着,所以就去四季酒店的茶餐厅开了个预付账户。
这要搁以前,陶月君肯定头一个跳出来说何小曼居心叵测,连曾玉裳也会怀疑她是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但现在她们跟何小曼已经相处了这么久,眼见着冬天都来了,何小曼是个怎样的人,也已看得一清二楚,她想“钓鱼”完全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而不要这样迂回。
所以何小曼的目的必定不在租房子开办事处上。
曾玉裳嘀咕了一阵,见何小曼还是那样乐呵呵的,也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便也放宽了心,只把这些当成是何小曼的好意,不再多想。
但何小曼明显对曾玉裳更关心了,常常上门吃饭陪伴不说,还带着汤丹。
带着汤丹,曾玉裳也没意见,毕竟汤丹嘴.巴甜,人活泼,也是一点不惹人厌的。而且自从曾玉裳畅开心和何小曼来往之后,也不像以前那么孤僻了,自然很能够接受汤丹。
但让曾玉裳不能接受的是,何小曼每次都带着菜来!
怎么的,我们曾家还会缺几个菜?要你巴巴儿的带过来?
但何小曼的解释很诚恳,说自己常来吃,已是很不好意思,还要带着汤丹,就更不能吃白食了,所以这是她们两个的意思,不是何小曼单方面的意思。
这解释怎么听、怎么牵强。
终于有一天晚上,等何小曼和汤丹走后,陶月君率先嘀咕上来:“小曼倒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你看每次都带这么多菜过来,今天这菜多的,够我们两吃一周了。”
曾玉裳终于忍不住:“月君,你觉不觉得小曼越来越奇怪?”
“没有啊,哪里奇怪?我倒觉得她不是越来越奇怪,是越来越乖,以前胆子忒大,让人不放心,现在特别懂得体谅人。”陶月君现在讲起何小曼,已是赞不绝口。
“就是太体谅了,体谅到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曾玉裳叹口气,“她恨不得把我要花钱的种种,都给包圆了,这是不是怕我没钱啊?”
“呃……”陶月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曾小姐是这个意思啊!
被她这么一说,再想想,好像还真有点那么回事。陶月君不确定的道:“可她除了花钱这个事,别的上头又极有分寸,也不像有歹意啊?”
“不不不,肯定不会有歹意,这点我是很信她的。小曼的人品,绝对过得去。小汤也是个好姑娘。”
“嗯嗯!”陶月君重重点头。汤丹每次都抢着洗碗呢,省她多少事啊,当然是好姑娘了。
曾玉裳百思不得其解,差点把头发都想秃了。而且问何小曼吧,何小曼还总不说,欢欢喜喜、不动声色,就把话题给转别处去了。搞得曾玉裳又是心疼她,又是弄不懂她。
转眼到了冬日,某天,恰是暖阳,何小曼倒是没来,曾玉裳却想晒晒太阳看看书,便叫陶月君又将藤椅搬了出来,还是那张石桌,也还是那个窟窿。
一本书将将翻过三页,曾玉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旁边看了看。
这回,旁边坐的不是姐姐,也不是何小曼,而是陶月君。陶月君在织毛衣,也是很惬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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