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胡桃觉得自己的梦还没有醒。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嫉妒许然然了,是的,她嫉妒许然然,可是她从来不肯承认,还总是虚伪地让自己去祝福。
自己从第一眼看到许然然坐在林向屿身边的时候就嫉妒她,看着她顺理成章地走在林向屿的身边,夺走自己的心上人,怎么能不恨呢?
一定是这样,她才做了这样一个恶毒的梦。
生离死别,她比谁都要明白其中的痛。她跪倒在母亲灵堂里哭得昏厥的那日,还仿佛只是昨天。那是她第一次遭遇身边的人离世,没有想到,第二次,竟然是许然然。
死亡究竟是什么?我们降临在这人间,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向死亡迈进,那离开,究竟是结束,还是开始?
5.
胡桃陪着林向屿,按照当地的法律规定将许然然的尸体火化。他们在电话里通知了许然然的父母,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许然然的母亲当场崩溃。但由于他们没有护照,所有的手续和签字,都是委托给林向屿来办理。
林向屿捧着许然然的骨灰盒坐上飞机,在飞机起飞的时候,胡桃透过机窗,看到脚下一片汪洋大海。雨后初晴,阳光普照大地,天空中浮现一座七色的彩虹桥,一层一层,明亮热烈的色彩交错,在蔚蓝色的大海之上,瑰丽磅礴,照耀整个人间。
她轻轻拍了拍林向屿,指着窗外:“你看,奇迹。”
那一刻,胡桃想到在机场遇到的外国女人,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生命总不会只有苦难。
胡桃眼角湿润,拼命止住渐渐盈眶的泪水。
他们转机两次,历经二十三个小时,终于回到C市。
林向屿一路不言不语,他的车停在机场,交了上千元的停车费。他先将胡桃送回家,之后准备去许家。
“我陪你。”胡桃说。
“不行。”林向屿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胡桃说话,他转过头,见胡桃面色担忧,才放缓了语气,“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做错了事,自然是自己去承担。”
胡桃知道他心意已决,她也无可奈何。防风玻璃前挂着一个绣着“平安”的香包,随着车身一起一停微微摆动。胡桃在心底叹了口气,打开车门的时候,胡桃回过头,对林向屿说:“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向屿忽然叫住她:“胡桃。”
胡桃回过头看他。
林向屿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打着方向盘,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人在死亡前最后一刻,会看到什么?”
胡桃想了想,说:“会看到,自己对人世最后的眷恋吧。”
林向屿盯着胡桃,沉默了许久,低声问:“是吗?”
“是吧,”胡桃笑了笑,“三千红尘,总有舍不得,求不得。”
胡桃见林向屿沉默,她鼓起勇气,问:“你……那时候,看到了什么?”
极乐世界,还是九重地狱?
林向屿用他黑似深潭的眼眸看着胡桃,摇摇头,静静地开口说:“什么都没有。”
胡桃心中难受,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知道,他一定说了谎。
他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究竟看到了什么?
下车以后,胡桃看到林向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向许然然家走去。许家住在远离市区的老城区,一大片破旧的老平房,鸡飞狗跳,四处都是垃圾堆。胡桃担心林向屿,心中惴惴不安,躲在墙后,偷偷跟着他。
几分钟后,林向屿出现在许然然家门外,里面传来许父怒气冲冲的声音:“滚!”
林向屿抱着许然然的骨灰盒,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许家的大门用的是最古老的防盗门,推开门的时候,会发出“吱呀”的沉重声。
许母推开门,同时一个碗从空中飞过来,林向屿不偏不倚,挨了个正着。碗角砸在他的额头上,登时砸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啊!”许母被吓了一跳,尖叫出来,然后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对屋中的许父破口大骂,“你干什么!这是要闹出人命来吗!”
“已经出人命了!”许父大吼,“一命偿一命!”
在许母侧身的时候,窗外的阳光直直地射向林向屿的眼睛,一瞬间他眼眶发涩,几乎落下泪来。林向屿这才看清了许家父母。
几个月不见,他们像是苍老了十岁。林向屿是来过许家的,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总是打理得干净整齐,而此时,家徒四壁,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倒显得房间宽敞了不少。
林向屿怀中抱着许然然的骨灰盒,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许父,直直地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林向屿天生在蜜糖罐子里泡着长大,连神佛也不跪,却在此时,就这样跪了下去。
这下,就连许父也吃了一惊:“你——”
“这是干吗啊,”许母赶忙来扶他,“有话好好说呀,你这孩子。”
“对不起,”林向屿说,“我没有保护好然然。”
一室沉默。半晌后,许母才叹了一口气,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弱,遭遇了这次剧变,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她说:“其实然然都告诉我们了,你们已经分手了,对吗?”
“不,”林向屿摇摇头,“和我们是否在交往没有关系,然然的事故,是我的责任。”
许母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想起第一次见到林向屿这孩子的那天。许然然做完了功课,来摊子上帮忙,有男孩骑着自行车在摊子前停下来,咋咋呼呼地问:“老板,还有菜吗?”
“有有有。”许母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夸张的黑色骷髅头短袖的男生,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一看就不是善茬,许母心里想着可别是来闹事的,一边回答,“小伙子要点啥?”
林向屿却已经看到了正在收拾碗筷的许然然,他冲她挥了挥手:“哟,许然然,是你啊。”
他应该是认识许然然的同学里,第一个知道她家境如此窘迫的人。但是他非但没有嘲笑她,还因此对许然然特别照顾,有空的时候,经常到许母摆的摊前,帮忙搭把手。
外人都看得出他家境优渥,林向屿却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该有的样子,做起事来,也不嫌脏嫌累,自己的女儿能遇到这样的男孩子,许父和许母别提有多开心了。
每个人的命里都有劫,而林向屿,无疑就是许然然的劫。
遇上了,欢天喜地,在劫难逃。
“起来吧,”许母无力地叹了口气,捂住眼睛,“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但是如果是然然的话,一定会原谅你。”
没有办法原谅他的,又岂止许家父母,林向屿咬紧牙关,手握成拳头,青筋暴突,他垂着眼帘,心想,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胡桃在墙后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林向屿出来。他手中已经没有了许然然的骨灰盒,他埋着头,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向屿终于停下来,他用手撑在一棵树上,另一只手捂着眼睛。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那一刻胡桃知道,他哭了。
她最爱的那个男孩,那个告诉她“不要害怕”的林向屿,正为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流泪。
她却不能像当年一样,陪在他的身边。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不能对他说,你的难过和痛苦,都让我来承受。
Howmanyroadsmustamanwalksdownbeforetheycallhimaman?
6.
过了两天,胡桃接到林向屿母亲的电话,她在那头语气很焦虑,问胡桃是不是在C市。
“是啊,怎么了?”
林母叹了口气:“桃桃,你过来这边一趟吧。”
林母在电话里告诉胡桃,学校的老师联系上她,问她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向屿原定的去美国2+2的项目,原本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展,林向屿却忽然向校方递交申请,要放弃这个机会。
“我知道他这次出了事,可是山洪海啸,大自然的事,也要赖在他的头上吗?桃桃啊,现在也就你说的话他能听得进去了。”
胡桃说:“阿姨,你别着急,我现在过来。”
林母让人开车来接胡桃。从她家到林向屿家的这条路胡桃实在是太熟悉了。每一个路口,每一家卖场,她的青春,几乎就是刻在这一砖一瓦之上的。
胡桃在林向屿的房间门口站了很久,她轻轻靠在门上,闭上眼睛,觉得无法呼吸。过了好久,胡桃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敲了敲林向屿的房门,没有应答,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睡觉,只好出声:“是我。”
隔了好久,才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向屿趿着拖鞋打开房门,一言不发。
在印尼的时候,林向屿本身也受了伤,但是为了不让胡桃担心,加上还要处理许然然的事情,他一直是靠着精神力在强撑。而此时此刻,看到他糟糕的状态,胡桃才终于明白,他一直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林向屿。”
林向屿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才侧身让胡桃进自己的卧室。里面的摆设还是胡桃记忆里的样子,她也不客气,坐在了书桌前的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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