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说,“很多年前了,我们是同班同学,我们一起在学校外边吃晚饭,你总是点牛肉面。”
胡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都记不得了。”
林向屿凝视她,这种感觉很奇特,坐在他面前的,是他最熟悉的人,可是此时,他们却又彼此陌生,没有丝毫干系。
她忘了一切,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林向屿说:“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胡桃点点头,见林向屿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问:“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林向屿愣住,回过头看她:“你希望我来吗?”
胡桃想了想:“你是我男朋友吗?”
“不是。”
“哦,”她继续问,“那我有男朋友吗?”
林向屿摇摇头。
她有些失望,没有再说话。
林向屿安慰她:“我明天来看你。”
胡桃又疑惑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林向屿看着她,没有回答。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她疑惑地问。
“朋友,”他艰难地开口,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说,“我们只是……朋友,认识了许多许多年的朋友。”
林向屿走出病房,胡琳站在门外,特意在等他。
“她脑震荡严重,脑部有瘀血,导致记忆力受损。”胡琳说完,顿了顿,带着残忍的快意说,“林向屿,或许这就是你们的结局了。”
3.
接下来几天林向屿去病房,胡桃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她有时会醒来,侧着脸埋在枕头里,冲林向屿眨眼睛。
只有胡琳不在的时候,林向屿才能多待一会儿。他拉了一张椅子在胡桃床边坐下来,她很虚弱,口渴的时候也不能喝水太猛,只能用勺子润湿她的嘴唇,然后她再慢慢舔掉。
“你不用上班吗?”胡桃好奇地问。
“我有很多时间,”林向屿轻声说,“……很多时间可以陪你。”
“你为什么总是向我道歉?”
林向屿欲言又止。
“所以我现在这副样子,是你造成的吗?”
林向屿看着胡桃的眼睛。
回答“是”,是否太看得起自己;回答“不是”,又像是推卸责任。
良久,他才开口:“因为我让你不快乐。”
你的痛苦,源自于我的残忍。
屋子里很安静,过了许久,胡桃才静静地说:“我想恢复记忆。”
她抬头,看着林向屿:“你可以帮我吗?”
你可以帮我吗?
“不行!”
胡桃和林向屿一齐侧过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胡琳,她伸手抓住门把手,情绪激烈地说:“不行!”
然后她死死地盯着林向屿,盯得林向屿头皮发麻,她说:“你出来。”
林向屿揉了揉鼻子,起身离开病房。他跟着胡琳,两个人一直走出医院。外面停满了车,医院门口总是交通拥挤,人流不断。胡琳走到一棵梧桐树下,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娴熟地点燃。
她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靠在树干上,轻轻吐了一个烟圈。
当年那个圆滚滚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看起来无所畏惧,可是又那样陌生。
胡琳转过头,迎着林向屿的目光,弹了弹烟灰,挑衅地问:“很惊讶?”
然后林向屿听到她低低地笑:“林向屿,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要被你姐看到,非揍死你不可。”
“现在不会了。”胡琳说。
两个人一起沉默。
胡琳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就这样吧,别让她再想起来了。让她重新来过吧。”
“不。”林向屿说,“不,她是胡桃,她永远都是。”
“林向屿!”胡琳暴怒,“你没有资格!你凭什么?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份,让她想起那些过去?她的母亲?她那所谓的家?想起你?想起我?想起我们曾经带给她的伤害?”
“我没有资格,你也没有。有选择权的人是她。”
胡琳连抽了两支烟。等她和林向屿回到病房,才发现他们的争吵根本没有意义,胡桃的床头往上抬起,病床上支出的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个本子。她艰难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本子。
“她手里的是什么?”林向屿问。
“是我之前——”胡琳满是内疚。
胡桃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相册,十分吃力地伸手去翻,她手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手指被绑得太粗,试了许多次都翻不动。
可是她似乎不想放弃,不停地笨拙地翻着。
“胡桃。”林向屿叫她。
过了好久,她抬起头,怔怔地说:“不记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了。”
林向屿这才发现她的脸上挂着泪痕。林向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紧紧地缩成一团,如坠入冰窖的疼。她曾怎样难过和伤心,恨自己的无力,他都无法得知。
“不要了!”林向屿忽然厉声说,“不要了!”
他大步走到胡桃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相册,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低着头,窗外夕阳的余晖落下来,勾勒出男人修长的身影,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一路延伸到了胡桃的床下。
相册静静地躺在地上,画面上,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男孩,一只手拿着奖状,一只手拿着奖杯,用胳膊去卡住身边少女的脖子,女孩被他勒得说不出来,吐着舌头伸手去掐他。
“咔嚓”一声,照片就此定格。
那年,他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获得一等奖,在北京给胡桃写了第一张明信片,可是直到他凯旋,她才收到。
那是他们记忆里最后一个美好的夏天。炙热、躁动、热烈,万物生机勃勃,梦想和誓言犹在耳边,在命运的急转弯来临之前,他们所拥有的,最后一个夏天。
林向屿心痛如刀绞,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感觉身体快要炸开来,却怕吓到胡桃,只是深呼吸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平静,他说:“算了吧,不要再找回来了。”
胡桃一愣:“你说什么?”
“忘了吧。”林向屿麻木地重复道,“既然已经过去,再也找不回来,那就忘了吧。”
那些年少时的梦,也就算了吧,散了吧,忘了吧。
“我们是好朋友吗?”
林向屿顿了顿,说:“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胡桃笑了笑,“是不是因为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是的,很久很久。”
“有多久?”
“别问了,”林向屿颤抖着说,“你这样对我太残忍了。”
真的,太残忍了。
胡桃啊,那些年的欢笑和眼泪,你统统不记得了。留他一个人,站在时光的彼岸,回过头却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而向前,前方只有白茫茫一片,那样孤独。
真正遥远的,并非漫漫年月,而是两三件再不可挽回的小事。
地久天长,误会一场。
第十五章 2014年,上好的青春
1.
胡桃出事以后,林向屿就像在医院里安了家,每天鞍前马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老板的心上人发生意外,好像还失忆了,要找老板就去医院,一找一个准,带着请假条和合同去最好,老板不习惯在医院办公,好说话得很。
胡桃的身体慢慢好些后,林向屿才回到家中,调整了一下工作和生活。偌大的屋子,黑黢黢的,没有人,林向屿只开了一盏很暗的壁灯,站在落地窗前,对面也是三层的独栋别墅,因为无人打理,显得异常荒芜。
那是当初林向屿买给胡桃的,两栋楼王,风水宝地,她没有要。
这一刻,林向屿前所未有地觉得孤独,要是她在就好了。至少亮一盏灯,放一段音乐,留一个背影。他在国外独自生活了四年,甚至去过极地露营,银河就挂在头顶仿佛伸手可得,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只有北极熊做伴,又或者是漂泊在看不见天日的大海之上,两处茫茫皆不见。
可是从未比此时更感到孤独。
夜深千帐灯,原来对一个人来说,失去为他而亮的那一盏,就真的是失去了全世界。
林向屿想了想,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给程可欣。
程可欣压着一肚子的火,问他:“胡桃醒了吗?”
“醒了。”他没有多说她的病情。
“那好,”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林向屿,我们是不是应该聊聊?”
“好。”他有些疲惫,头痛欲裂,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太阳穴。
程可欣握住电话,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始哭。
开始的时候很小声,细细的,然后越来越难过,越来越大声。
然后林向屿听到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以前就知道你不爱我,我们也说好了,不谈情说爱,找个人过一辈子,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可是到此为止了……我们都知道,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如果那个人不是胡桃,我不会选择退出,但是我自知比不过她,你和她啊……很多很多年前就应该在一起的。”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对不起。”林向屿轻声说。
“我说过了,”程可欣还是隐隐约约地哭着,说话的时候一抽一抽的,心里揪着难受,她说,“你实现了我少女时代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别说对不起了。一段恋情而已,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一生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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