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你学过数论吗?”
我点点头,背出了高斯那句名言——数学是学科的皇后,数论是数学的皇后。
他笑了笑,说:“数论是一项伟大的学科。”
下午没课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图书馆,找了一些数论的资料,重点研究了一下导师所说的密码通信。
密码学起源早在几千年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我被这段历史所吸引,决定找一点这方面的记载。
我的电脑开着,不小心点开历史记录,“江河湖海”的博客就弹了出来。
自从上一次他问我“为什么要改名字”之后,我们便没有再有联系。我点开来,发现他更新了两条日志,依然是我看不懂的乱码。他还给我留言,说:“波士顿地震,祝平安无事。”
我有些感动,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很细心,也很善良。
这时候距离他留言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天,可我还是回复了他:“平安无事,谢谢关心。”
这次他回复得依然很快:“不客气。我决定改博客的名字了。”
下一条消息紧接着弹了出来:“恭喜你,可以买一条新裙子了。”
我愣了愣,顿时又是一阵愧疚感,我其实都只是随口开的玩笑,没有想到他会当真。
“不不不,不用,这个名字挺好的,为什么要改啊?”
他没有回答我,我五分钟以后再刷新页面,发现他的博客名已经换成了此情可待,就连背景图片也一起换了。原本波涛汹涌的海换成了平静的海面,阳光照射下来,一片波光粼粼。
我很惋惜:“好端端的,改了怪可惜的。”
他善意地提醒我:“你的裙子。”
我这才想起来,赶忙点开收藏夹,发现那条我心心念念大半年的裙子已经下架了。我呆呆地看着灰色标记的“SOLD OUT”,恍惚才意识到春夏秋冬已经又转了一转了。
其实感情也是一样的,有多少人是在犹豫不决和踟蹰不前间,就失去了它呢。
我有点多愁善感地回到对方的博客,沮丧地告诉他我失去了那条裙子。
他或许是想安慰我,于是说:“或许那条裙子并不适合你。”
“可是我喜欢了它很长时间!”
“那又如何?”
看到这傲慢的四个字,我不禁又想掀桌子了。我想对面一定是一位男士,他不懂对女生来说,失去一条心爱的裙子是多大的痛。
我不满地关掉网页,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神经病。
密码学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科,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游戏。那时候我因为不愿意和周围的小孩子玩,通常都是自己和自己玩。画一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画,自己创造文字,自己同自己讲话。
顾辛烈把菜端上饭桌的时候,我还在一旁看着,头发胡乱地扎起来,刘海也不顾形象地别过额头。
他弹了弹我的脑门:“在写什么呢?明文?密文?密钥?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便讲给他听:“呆子,来,姐姐给你解释。这是密码学,明文密文你知道吗?简单来说,明文就是表面上看到的信息,密文就是经过破密之后,真正想要呈现的信息。而密钥,就是将明文转换成密文的算法。”
“那,”顾辛烈一脸迷茫地指了指我草稿纸上的一连串字母,“这个是明文吧?怎么就转换成这一串……嗯,密文了呢?”
我冲他勾了勾手指。
他伸过头来。我冲他脑门响亮地一撞。
他立刻眼泪汪汪地看我,我得意地笑,开心过后便继续跟他解释:“这个是最简单的凯撒密码。凯撒密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密码之一。它采取的是最简单的移位,比如,‘YOU’,如果规定移动三位,就成了‘BRX’。”
“那你说的密钥呢?”
“可以用来加密的密码种类太多了,还是拿凯撒密码举例吧,改进过后的凯撒密码叫维尼吉亚密码,这是一种需要密钥的密码。”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因为有了密钥,所以通常写出来的明文就会杂乱无章,像是一连串的乱码……”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辛烈疑惑地看向我,一时间,无数混乱的字母在我脑海中飞过。
我一把抓住一旁的鼠标,唤醒休眠状态的笔记本,点开网页,找到那个我一篇日志都看不懂的博客。
我飞快地将上面的字母在纸上抄下来,然后用书翻开到维尼吉亚的凯撒密码表,口中念念有词,眼睛和手飞快地查阅和记录下来。
没过多久,我就破解出了这一行字。
他最新的一条博客,CHOXZLTMFOVARGWRVMGHKHMHLVA,如果采取他的博客名字的简写,JHHH(江河湖海)作为对称密钥的话——
密钥:JHHH JHHH JHHH JHHH JHHH JHHH JHH
明文:CHOX ZLTM FOVA RGWR VMGH KHMH LVA
密文:LOVE ISAT OUCH ANDY ETNO TATO UCH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我看着纸上的这一行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曾经听过这句话。
那是十几岁的时候,我读了塞林格先生最著名的《麦田守望者》,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Remember what should be remembered,and forget what should be forgotten.After what is changeable,and accept what is mutable.(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我兴致勃勃地将这本书推荐给了江海,谁知他只是微微一笑,告诉我他已经看过这本书,并且塞林格先生还写过一本《破碎故事之心》。
他一边回忆,一边背出了这段话:“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姜河?”身后传来顾辛烈担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一个毫无根据,却又无比笃定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垂下双眸,力气耗尽般松开鼠标,喃喃出声道:“这是江海的博客。”
江河湖海,我早该想到,他迷恋的,从来都是最古老而经典的东西。
第十章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我渴望见他,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01
五月的时候,我在美国第二次毕业了。
整个礼堂掌声轰隆,上千人一齐将学士帽往天空高高地抛起来,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年轻人,在这一刻仿佛重生。
顾辛烈来给我拍毕业照,他专门换了一个很贵的单反,煞有介事地比画着,结果拍出来的照片还不如手机。
“你为什么要把我拍得这么矮!”我愤怒地哭诉。
“本来就矮嘛。”顾辛烈瞟了一眼相机里的照片,云淡风轻地说。
“能不能把自己女朋友拍好看是检验好男友的唯一标准!”我继续愤怒,“知不知道!”
顾辛烈愣了愣,盯着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被他一眼,也愣住了:“知不知道。”
“不是,上一句。”
上一句?我想了想:“能不能把自己女朋友拍好看是检验好男友的唯一标准?这句?”
顾辛烈不说话了,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勾起来。
我一脸迷茫:“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一个人回味了一下,看着顾辛烈偷偷乐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
我和顾辛烈,其实并没有正式确认过恋爱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很自然地就变成了这样。晚上吃过饭出去散步,他伸过来牵我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我扯着嘴角偷笑。
所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嘴上却还逞强,走上前踢了踢顾辛烈的脚后跟:“笨死了。”
他回过头来,我双手搂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上他的唇。学士帽的边沿撞到他的头,从我头上掉下去,我的头发在风中散开来,我闭上眼睛,闻到属于他的气味。
顾辛烈的嘴唇很软,软得让人舍不得挪开,我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放开他的脖子,看到他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
“顾辛烈,”我想了想,又说,“阿烈。”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好像都没一起毕业过。”
“对啊,”顾辛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太厉害了。”
我去找我的导师同我合照,他买了一支冰激凌给我。他穿着学校发的纪念短袖,上面印着“MIT”三个字母,像个顽皮的小老头。
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姜河,不要停下来。”
我忽然内心有千百种感慨,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不停地眨眼睛,不停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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