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满城 (夏木苗)

　　
　　络雨有点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睡觉前她特地翻了衣橱，找到一条满意的裙子，带着书包里。放学以后她偷偷在洗手间换上了，镜中的人唇红齿白，蓝色清新风的裙子趁得她比平时穿校服显得大一点，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发不可收拾，丝毫不懂什么是矜持，不比养在深闺的小姐那样含蓄。
　　
　　她低下头，说了一句“谢谢姐姐”，飞快跑回聂乘风的办公室，脸颊的红晕久久不散。
　　
　　她摊开卷子做综合题，就像之前每天在这里补课的时候一样，窗外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打进窗户里，使得她笼在一层薄薄的暖光中，更显晶莹剔透。
　　
　　做完卷子都好久了，聂乘风也没有回来，络雨抬头看看挂着的时钟，或许聂乘风今天的会议还要开下去。她收起卷子，在草稿纸上写他的名字。
　　
　　络雨写的一手好字，是小时候她父亲络志勤亲自教她的，她很刻苦，练字练得满头大汗，却从未叫过苦。
　　
　　络志勤夸她：“有志气，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女儿也有英雄气概。”
　　
　　那时候她咯咯咯地笑，在络志勤怀里肆意撒娇。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竟然抹去了往日温情，只剩下敌对情绪了。
　　
　　她一笔一划写着三个字，表情认真严肃，嘴角轻抿，姿势专业。
　　
　　孟佳柔先进的办公室，她声音温柔，说着话：“这个手术院长说还需要专家会诊，在你走之前确定手术方案，你看呢……”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络雨坐在聂乘风的座位上，轻轻托腮，仿佛无限愁思。怎么她总在这里？！
　　
　　聂乘风跟在她后面，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那个小人儿正坐在书桌后面，笔直的身板，认真的表情，仿佛临摹世间最重要的画，柔和阳光中，她如同夏花一样灿烂。
　　
　　她也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眼睛水灵灵的像闪亮的玉，直摄人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小脸上漾出一个甜甜的笑，两个小梨涡忽而一现，她的声音响起来：“聂医生，孟医生好。”
　　
　　聂乘风加快脚步，越过孟佳柔，朝她走过去，他刚开完会，声音稍显低沉：“你怎么来了？”
　　
　　“我来请你检查作业。”
　　
　　他还不知道她么，心里一定有自己的小九九呢，他眼神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轻声说：“那你放在这里，我和孟医生还要谈事情。”
　　
　　“嗯~”，她的音调微微上扬，心思转了一圈，“那我出去等，络先生说让你晚上带我吃饭。”
　　
　　她几乎不等聂乘风回答，已经自己收拾好书包，她将写名字那张纸，如同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收起来，唯恐被聂乘风看了去，转脸又对两人一笑，规规矩矩出去了。
　　
　　聂乘风不发一言，盯着她的背影。他的双手撑在书桌上，上面还有刚刚她趴过的余温。
　　
　　这一切转身出门的络雨没有看到，可是孟佳柔却是尽收眼底。女人的直觉不会错，这个聂乘风的亲戚，不只是亲戚那么简单。
　　
　　她走过去坐到聂乘风面前的转椅上，说：“师兄，还有几个手术想向您请教……”
　　
　　络雨在楼下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她是B型血，血型甜，尤其招蚊子。在草丛边上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被蚊子盯得满腿是包，痒得她抓心挠肺。
　　
　　路灯昏暗，蚊虫围着路灯那唯一光亮，络雨边挠腿，边背单词，几乎是坐立不安，相当暴躁了。
　　
　　她盯着楼上聂乘风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没办法，等吧，只是这是她自己想穿这裙子的，要是穿校服裤子，根本不会成为蚊子们的饕餮盛宴。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爱美总得付出点代价。
　　
　　等她的手臂都被蚊子咬出十几个红疙瘩的时候，聂乘风终于下来了。
　　
　　他脱了白大褂，站在路灯底下寻她，他穿的是白色衬衣，好像他特别喜欢白色。医者仁心，白衣天使，都是人类的守护者。络雨肃然起敬。
　　
　　在络雨看来，不管他穿不穿衣服，都是一样高大威猛，挺拔挺立。
　　
　　“聂医生，我在这儿！”
　　
　　络雨狗腿般地跑过去，笑嘻嘻地从下往上看，“聂医生，你们太敬业了，已经8点了，饿不饿？”
　　
　　聂乘风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平白无故让她等了这么久，她居然没有耍小姐脾气，还是笑脸相迎。
　　
　　他在心里掂量一下：“我不饿，带你去吃这附近的“蛤仔煎”，走吧。”
　　
　　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她跟着他，亦步亦趋。
　　
　　聂乘风有点后悔当时头脑一热答应络志勤给他女儿补课了，毕竟男女有别，她现在这样子，他不知道怎么跟络志勤交代。
　　
　　络志勤拜托他给络雨补课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只浮现出她恍恍惚惚笑的模样，一双小梨涡在唇边荡漾，因为时间很长，他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可还记得她甜甜说话的声音，少女的声音直击脑海。
　　
　　几乎没怎么考虑，他就答应了。
　　
　　络志勤十分感激他的爽快，因为他知道聂乘风是大忙人，医生本来就忙，他还经常去非洲各国援非，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若是络志勤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喜欢他了，他还会感激他吗？
　　
　　聂乘风唇角微微翘起，无奈的笑了。
　　
　　走到灯光下，络雨并排和他站着，因为他脚步快，络雨是一路小跑着跟着的。他低头看她一眼，她的头顶上浓密的头发在黑夜里也是光芒四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小雨，最近复习得怎么样？”
　　
　　络雨如数家珍，一一回报：“谢谢聂医生，络先生说谢谢您。”
　　
　　聂乘风算是明白了，基本上“络先生”说的，都是络小姐说的。
　　
　　他笑起来，热热的夏天的风吹起来，络雨抬头看着他，她的心里好像吃了蜜糖一样。
　　
　　她一直是仰视着，崇拜着聂乘风的。
　　
　　坐在餐厅里，络雨饿极了，吃了一大盘蛤仔煎，聂乘风还给她点了甜品，她来者不拒都吃了。对面聂乘风慢条斯理吃着东西，比她优雅多了，她有点赧然，用餐巾擦了擦嘴。
　　
　　见她放了餐具，聂乘风斟酌着用词：“小雨，从你现在的进步看，我们不需要三个月时间这么长，现在你自己复习就可以了。”
　　
　　络雨闻言一愣，刚刚吃下去的蛤仔煎如同石头盛满胃里，不上不下，几乎立刻，她反驳道：“是你说的给我三个月复习时间。”
　　
　　“我当时也说了，如果顺利，我们只需要一个月。”
　　
　　络雨觉得自己被蚊子咬了的地方疼痛难忍，又痒又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是不是……因为我说喜欢你？”
　　
　　聂乘风拿起手边的水杯喝口水，没有回答。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默认了，络雨没经验，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动动嘴唇，喏喏地说：“或许，或许我们再试试，我不提喜欢的事情，就复习，没有别的。”
　　
　　“我问过，你没有女朋友，对不对？”
　　
　　“是不是我太小了？”
　　
　　“我马上就十八岁了，还有一个月就十八岁了。”
　　
　　慌不择路，络雨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些什么，对面温文尔雅的聂医生只看着她，她一时词穷，虽然不懂爱，但她也明白，世间的爱分两种，一种是我爱你，你也爱我；一种是你爱我，或者我爱你，但我们总有一个人不爱。
　　
　　无论如何，在爱的面前，自尊自爱也很重要。
　　
　　络雨笑起来，还是眉眼弯弯的模样：“放心啦，聂医生，你别怕，我不会缠着你啦！”
　　
　　她背着厚重的书包，站起来，来不及跟聂乘风道别，匆匆说了句“再见”，自己往门口走去。
　　
　　她站起来，聂乘风才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腿上全是红色的疙瘩，大大小小一片，一定是在楼下等他的时候被蚊子咬的。
　　
　　他飞快结了账追出去，小人儿已经走到马路对面了。倔强的短发，还是快速的步伐，聂乘风三两下追上她：“我送你回家。”
　　
　　“不用。”她不再看他，嘴唇嘟起来。
　　
　　“太晚了，听话。”
　　
　　仿佛从认识他以来，他总让她听话，可是今天，她偏偏不想听话。
　　
　　“我自己可以坐车，”末了还补一句，“今天络先生不在家，不会有人怪你。”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聂乘风只得拉住她一只胳膊，这瘦削的胳膊上也是布满了红点，他眼睛胶着在上面，只是重复道：“听话。”
　　
　　络雨最后不情不愿地上了他的车。
　　
　　车子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来，去了路边一个24小时药店，出来的时候提了一包东西，他坐进车里，递给她：“回去按时抹药，你是过敏体质，被蚊子盯了不能挠，否则伤口破了不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