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罗敏把每天的例行公事做完,天已经黑透,她躺上厢房临时拼凑的硬木板床上,身体累极,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自公公去世,她跟儿子相依为命,原本还是有个略体面的住处的,可是儿子听不得任何动静,三年前楼下有新人结婚,她出去给儿子拿药,将儿子一个人锁在家里,她知道他会害怕巨大的动静,但是她无法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在喜庆的日子里不放鞭炮,只希望自家的门足够牢固,在儿子发狂时阻挡他跑出去伤害别人或受到更大的伤害。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着去跑着回,但还是晚了。婚车回来时,鞭炮声四起,儿子吓坏了,他是没有跑出来,但是他把卧室的窗户砸穿了,一块巨大的玻璃碎片好死不死正扎中了刚刚下车的新娘腿上一根大动脉,鲜血汩汩流淌,等救护车赶到时,人眼看着都没气了。
好好一场喜事变丧事,偏偏罪魁祸首还是个心智只有七岁,明显不正常的疯子,肯定不会为误杀了一个人付出任何代价,于是愤怒的死者亲属把所有的怒火撒到了罗敏身上,变着花样的辱骂不算什么,拳脚相加更不算什么,她都可以忍,毕竟她是绝对理亏的,但是他们让她赔偿,让她搬走,她如何能答应!
离了这里,他们无处可去啊!为了儿子的病,她早已经家徒四壁,兜比脸还干净,哪一个要求,她都不能应!她跪下哭求,没有人同情她,这样一个危险如定时炸弹般的疯子就住在他们周围,让所有的街坊都害怕了,今天是结婚的人家的不幸,可是下一次呢?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家孩子的哭闹,或者过年时串门亲戚的笑声,就让他再一次疯狂,下一次受伤甚至死亡的也许会是自己。
人性本是自私的,事不关己的时候才能高高挂起,真的与自己有关了,那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个小区团结起来,罗敏很快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她除了带着疯儿子离开,别无选择,而那幢本身也值不了多少钱的旧房子,便赔给了倒霉新娘的家人,她只身带着儿子,来到了这片老旧的木板房。一开始,她还租得起一间房,后来等她累得中风,基本丧失劳动能力之后,连一个月一百块的房租都成了奢侈的开支,好在房东可怜她的遭遇,有没有那么一百来块钱对房东来说不算什么,便默许了他们不花钱继续住下去,他们终于不用露宿街头,勉强活着。
就在不久前,有两名警察找上门来,告诉她范拥军在监狱里与别人犯人争斗,被对方用磨类了的牙刷把刺中脾脏,大出血死了,顺便给她带来了范拥军坐牢多年,挣的三千块工资,她接了钱,却没有去收尸。
今天夜里,她终于有时间好好去回想回想,她的前夫到底长什么样子。是的,前夫,在范拥军入狱的第二年,罗敏把婚离了,虽然只不过是个形式,背着疯儿子这么沉重的包袱,她肯定不会再有改嫁他人的机会,但是她不想再跟范拥军有任何关系,她不想再被人称为他的妻子,所以特意去找他签字离了婚。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范拥军,十三年了,她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他们的婚姻从来没有过甜蜜,她也从不曾爱上过他。
迷迷糊糊将睡未醒间,罗敏似乎感觉到屋内有人走动,呵呵,她暗自笑笑,不是她在做梦,就是哪个小偷迷了路。
他没有费多少工夫,就很顺利地登堂入室了,大门上锈迹斑斑的锁简直是如笑话般的存在,亏他为了今天还曾狠下了一番心血研究如何撬锁,平白耽误不少时间。
黑暗中,他小心移动,争取不碰到任何物品,两个目标,一个半残,一个心残,应该很容易,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他们做第一目标的原因,遭到反抗任务失败的可能小。
连续观察这对母子已经有九天了,他们活得太辛苦,太受罪了。生活得如此没有质量,已经丧失了做为人最基本的尊严,便让他,来结束他们的苦难吧。
死亡
马大姐这几天卖菜的时候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可是明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她卖了十几年的菜,一切流程熟得连闭着眼睛都不会弄错,可她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隔壁摊位的年轻人,大约是还吃不了这份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今天马大姐已经把菜摊前的新鲜蔬菜都一箩一箩堆放整齐,隔壁摊的小年轻才哈欠连天地拉着货进来,只顾得上匆匆打了个招呼,清晨早起买菜的老大爷老大娘们已经进来,他才刚刚开始整理摊位,手忙脚乱中不知出了多少错,自然引得这些老大爷老大妈们心中不满,纷纷转向其他菜摊,丢了不知多少生意。马大姐笑容满面,虽然多忙碌几分,但一想到自己挣的都是真金白银的钞票,再苦再累便也不觉得什么了。
好容易闲下来,已经上午近10点,休息不了几分钟,就会有中午买菜的人过来,马大姐抓紧时间,匆匆将从家里面带出来早晨没有来得及吃的早饭放到电饭锅里加热。电饭锅加些水,直接把带来的饭盒坐进去,温度上来暖暖地吃下去,别提有多舒服了。今天她带的是昨天晚上烙好的韭菜盒子,还有用电高压锅小火慢炖了一整晚的排骨,一加热鲜香四溢,勾起了她肚子里不知道多少馋虫,咕噜咕噜直叫,就连旁边摊位睡眼惺忪的小年轻,都探着头向她这处张望,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嘴唇,大概也是一个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肚里空空的货。
这年轻人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而自己的儿子现在在大学校园里边,朝九晚五,经常逃课,每个月她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得付出2000块钱的生活费,与自己的儿子一比,这小年轻实在太过辛苦,马大姐心里一软,招呼着他过来,一块垫吧一口,一会儿还有的忙,他们休息时间不多。马大姐的手艺不错,饭菜很香,小年轻确实没有吃早饭,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又懒得泡面,闻到家常菜的香味早就忍不住,马大姐一招呼他,也不矫情,匆匆跑开,买回半只烧鸡,全当加个菜,好过白吃白喝,不然以后还想再三不五时来马大姐这儿蹭饭,太当作理所当然的话他抹不开面子。
两个人吃得很香甜,小年轻吃到了好吃的食物,肚子里有了底,不再饿得心慌,也有了几分聊天的兴致,他初初出来摆摊讨生活,有许多地方可以跟马大姐学习,自然想套套近乎,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两个摊位紧邻也需要几分缘分不是,关系处的好了,有什么事情一起能搭把手,也算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之一。可是两人并不熟悉,平常也没怎么说过话,小年轻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个切入口:“大姐,最近几天,怎么没看到那个瘸腿的女人来你摊前挑菜呀,她上回拿走的菜量并不多,也就够吃一两天撑死了,你看我这儿也有些被压坏的菜,摘一摘都还能吃,一会儿我抓空收拾出来,等她来了,你告诉我一声,我送给她,咱也做做好事,嘿嘿!”
香喷喷的韭菜盒子吃到嘴里突然没了味道,马大姐心里咯噔一下,对呀,好几天没看到罗家妹子了,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原来她这几天心中不安就是因为罗家妹子始终未曾出现!
两人有几年的渊源,也不光是卖菜的之于买菜的关系。大约三年前,有一回收摊之后,马大姐急着回家去给儿子做饭。那个时候儿子在上高中,学习负担十分沉重,做家长的在功课上帮不了孩子,只能一门心思好好地照顾他们的生活,吃好喝好,穿好睡好,但她工作性质特殊,不可能像每天坐办公室的父母那样,准时准点的回家给孩子做好饭菜,等着他放学,她能做的就是抽出所有的空闲,将饭菜提前准备好,等儿子自己回家就能热着吃,两年相安无事。但大约是高三的压力比以往都沉重数倍,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18岁少年所能负荷的最大值,心里憋屈只能向最亲近的人发泄出来,因此那几天儿子总是闹哄,说父母把钱看得比他重,不然为什么总是为了挣钱早出晚归,一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连面都见不到。马大姐自知理亏,又心疼儿子,自那之后宁可放弃一些生意,也要准时准点得回去陪儿子吃饭,母子两个在餐桌上交流几句,比什么都重要。结果那一天她收摊收得有些晚,大约等她再赶回去,儿子几乎已经到了去学校的时间,她忙乱之下,那放着今天卖菜所得所有收入的钱包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等她匆匆赶回家,跟儿子说了几句话,想要像往常一样清点一天收入时,才发现平常一直拎在手中的钱包无影无踪。
她来来回回在家与菜摊的路上走了好几趟,又在菜市场自己摊位前前后后翻了几圈,问了相熟的人,谁都没有看见。卖菜是个辛苦活计,起五更爬半夜,挣的不过是些差价,今天收入的钱,有一部分是要作为本金留着明天早上新进蔬菜的,结果现在全赔了进去,马大姐只要一想到自己马虎大意之下,让家里边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就觉得心口都疼,她蔫头蔫脑地回家,直接躺到床上去睡觉,却一直折腾到半夜都没合上眼睛。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不会因为她丢了本钱,第二天就不需要去进货了,好在老公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安慰她破财免灾,丢了就丢了,让她放宽心,不要再难过,并重新拿了钱给她,叫她先去买菜,别多想。到底是血汗钱,马大姐家称不上富裕,她更不是洒脱的人,总来买菜的老顾客自然发觉了她的异常,但是丢钱这种事,别人除了安慰几句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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