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抬头瞥了王利民一眼，随即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王利民的脸色黑下来，也没有动的意思。倒是宋秀莲看着成贵和小冬两个孩子惊魂未定的样子，忍不住抬脚踢了踢丈夫，道：“你过去看看吧。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事儿呢！”
王利民不想去，可那边老娘一声接一声的嚎，他终于坐不住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默默起身，匆匆去了。
老爹走了，小夏也不憋着了，戳戳身边的姐姐，笑嘻嘻道：“你说，咱奶奶又骂谁啊？大伯和爹都在家里，可没去惹她生气吧……”
小秋瞥她一眼，对小丫头满脸掩不住的兴奋好奇很是无语，所以毫不含糊地瞪了小夏一眼：“吃你的饭，没事操那么多心，小心成小老太婆！”
“嘻，才不会，我比你小，你成了老太婆我也不会。”小夏笑嘻嘻地回怼了一句，心情愉快地低头吃饭了。
小秋睨她一眼，见小丫头乖巧了，也懒得搭理她那句‘不敬’之语，伸手夹了一块炒鸡蛋放进她碗里。
王利民赶过去的时候，王利社已经将七八只鸡逮住绑了，一见二哥和大哥相跟着过来，他下意识地有些腿软，将那些绑好的鸡往自行车上一挂，推起车子就走，竟是连招呼也没跟两个哥哥打。
王利民一看王利社手中的鸡，再看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老娘，再把老三打了离婚的传言联想到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会儿也终于明白，老三为什么上他的门了，感情是想着再婚娶新妇，去跟他这个哥哥要钱去了！
哼，他当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海水飘来的，上门借钱也有个借钱的态度吧！有求于人还对着他嫂子梗脖子，有这种人吗？……唉，老三真是越活越瞎了呀！
王利民心里感叹着，眼前哭嚎的老娘却不能不管。他回头看看大哥，两兄弟一起上前，一边一个将老娘扶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架到屋里去。
老太太见了大儿子二儿子，仿佛一下子重新看到了希望，眼睛都亮了。
她坐在炕沿上，抹抹泪，擤把鼻涕，顺手抹在鞋底子上，这才哭咧咧地看向两个儿子，无限委屈道：“老三那个丧了良心的混账，今天一回来就给你爹和我要钱娶那狐狸精进门，我和你爹都老了，自己挣钱糊口都不易，哪里有钱给他娶那丧门星进门啊……他出去一趟，也不知被哪个混蛋王八羔子给打了一顿，跟失心疯了一样，回来就捉鸡，说是捉了鸡去卖钱……哎哟哟，你娘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下地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了，就养那么几只鸡下蛋换个油盐钱，他还丧了良心地要捉了去卖钱……哎哟哟，我咋生了这么个忘了爹娘的不孝子啊……”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哭嚎起来，王利军赶紧上前，将一条毛巾塞到老娘手里，一边道：“娘啊，你别哭了。三弟妹养的鸡也丢给你了，老三只捉了七八只去，还剩了不少呐……”
这话是大实话，可却戳中了老太太最心虚的痛处，她本来已经擦泪收声了，听老大这么一说，顿时又嚎啕起来：“快别提那扫帚星啊，她养的鸡，她养的鸡还不是我见天的喂，见天地往家里把揽啊（注）……再说啦，那扫把星娘俩在家还不是跟着我和你爹一起吃饭啊，养个鸡咋就成了她的了……”
被老太太这无理取闹地哭嚎闹得头疼不已，王利军憨厚人实在不知道咋说了，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老二和坐在椅子上闷头抽旱烟，一声不吭的老爹。
王建军的腰深深地躬下去，上半身贴在膝盖上，一手拄着头，另一只手托着烟袋杆儿，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整张脸都掩在浓重的烟雾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王利民冷着脸，本不想上前，却耐不住大哥可怜巴巴地求救目光，叹口气开口道：“娘快别哭了，老三逮着鸡走都走了，你就是再哭，他也不会把鸡给你送回来了。你哭伤了身体，病了，还不是你自己遭罪？”
这话说的理智客观，但未免有些冰冷冷，没有人情味儿。
王利军都听得愣住了，李秀英也忘了哭，抬起一张皱巴巴的脸，茫然地看向二儿子，眼前这个高大冷漠的汉子是她的二儿子？她的二儿子向来都是温厚、心软的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上老娘和大哥的目光，王利民也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过于生硬了。
他的目光一撇，轻轻咳了一声道：“娘别哭了，剩下的那些鸡你好好养着吧，太多了也受累。至于你和爹吃的鸡蛋，以后我管着，每个月给你送五斤过来就够了。”这时候的鸡蛋个头小，五斤鸡蛋足有六十个多个了，平均每天老两口都能有一个鸡蛋，要是老太太自己养鸡，绝对舍不得吃这么多。
王利民表了态，抬脚往外就走，王利军落后一步，看了看呆愣愣忘了哭闹的老娘，心中有些不忍，却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出来，跟老爹打了个招呼：“爹，那我也先回去了……哦，你和娘有啥修修补补的活儿喊我哈，要是小子们逮了鱼，也给爹娘送过来！”
鸡蛋老二表态包了，他家也没什么东西好送，只能出点儿力气了。
王建国仍旧佝偻着身子，动都没动。王利军没等到老爹的回应，有些讪讪的，也着急忙慌地出门走了。
王爱巧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就外屋的王建国和里屋的李秀英，整个屋子里寂静的吓人。
李秀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她难得地怯怯地叫了一声：“他爹……”
佝偻着身子，几乎成了雕像的王建国终于拿开烟袋杆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行了，你闹啊，闹得老大老二离了心，闹得老三成了白眼狼……你再闹，儿子们连看一眼都不见得来看一眼啦！”
李秀英老太太愕然着，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捂着脸哭起来。不过，这次她没再嚎啕谩骂，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眼泪却很快将手中的毛巾打湿了。
王利社没要上钱，不妨碍人家魏娟对他是真爱啊，卖鸡得了二十多块钱，给魏娟买了一身新衣裳，又给魏娟做了一床新被褥，两个人领了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了婚。
当然，王利社结婚也没往家里娶，甚至连跟家里说都没说，直接把新房安在了他在公社的宿舍里。
他这边清贫穷困，魏娟家却不会亏待了自家闺女，魏向河又当上了副县长，出手自然也不能太差了，陪送了魏娟一个大衣橱三铺三盖冬夏各两套新衣裳不说，还陪送了魏娟一辆新自行车。
之前王利社每次骑回来的自行车都是问同事借的，有了魏娟陪送过来的这辆新车，他自觉腰板儿都直了许多，更是觉得甩掉胡卫红改娶魏娟做得没错。至于成贵是谁，他早就忘了。
农历五月，忙碌辛苦的麦收过去，端午节更是没人想起来去过。
好不容易从紧张繁重的劳作中歇下来，小秋的麦假也还有两天，却又赶上了下大雨，门都不能出，只能在家里带着小夏、小冬看画书，讲故事，顺便带着照料照料小冬。
宋秀菊回家帮着爹娘收了麦子，又赶着回来帮姐姐家忙了两天，这会儿歇下来却也闲不住，正跟着姐姐宋秀莲学着用缝纫机。
初学缝纫的人都要拿什么东西练手，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布料，一点儿布头都稀罕的不行，宋秀莲就剪了鞋垫儿给宋秀菊练手。
屋外大雨哗哗下着，屋内就是一阵阵缝纫机的机器声，夹杂交织在一起。
王利民突然披着塑料布从外头跑进来，急慌慌跨进屋门，才后知后觉想起身上的雨水，连忙把塑料布拿下来，挂在门上。
小秋看见自家老爹头发脸上都是水，连忙起身拿了块毛巾递过去。
王利民擦把脸，随手将毛巾又递还给小秋，只看着宋秀莲道：“给我拿点儿钱……咱娘病重了，需要去镇上看看！”
“哎！”宋秀莲一声没问，片刻没迟疑地回头进了里屋。
不多时，她从里屋拿出一个手绢包来，整个地递给王利民。倒是王利民打开来看一眼，略感意外道：“用不了这么多……”
宋秀莲抬手挡住王利民往外拿钱的动作，道：“多拿着些，万一用着了，别没处抓摸去……咱娘看病要紧！”
王利民抬眼看了看妻子，抿着嘴角，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手绢包往口袋里一塞，扭头披上塑料雨布，又匆匆出门，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小秋奶奶那天跟王利社生了一顿气之后，一直没有精神，赶上麦收，她强撑着起来忙乎了两天，就彻底病倒了，吐泻发烧。王利民去镇上替她抓了一回药吃了，病情略有好转，不知咋的，今儿又反复了。
看王利民焦急的模样，李秀英的病情怕是比较严重。
那老太太不管怎么，终归是爹的亲娘，生病了，王利民这当儿子跑前跑后、床前伺候、花钱出力都是应该的，宋秀莲拿钱都没个迟疑的，小秋自然更不会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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