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呢?”李月寒倚在沙发上问他,说话间抬手摁开旁边的落地台灯。
一小片的橙汁光从黑暗中渗出,溢得到处都是痕迹。
苏星厌:“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在几天之内李月寒问过许多个人,但被人反问却是第一次。
她从矮柜上随便找出一本笔记本,一面整理苏星厌刚才说的关键句子,一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
“那你的报道打算从什么角度来写?跟网上一样批判她?”
“我不是上帝,没有批判任何人都权利。”
苏星厌不解,“那你……?”
“我会尽量写出客观事实。”
苏星厌笑:“我从不相信新闻客观,或者说新闻只是主观选择的客观。毕竟真相永远苍白无聊。”
苍白无聊。
李月寒盯着本子上下意识记下的句子,许久才开口说道:“她很漂亮。”
“跟同龄女孩不一样的漂亮,十七岁的身体装了八十岁的灵魂,总让人忍不住猜测也许她下一秒要死去或者下一秒要升华。”李月寒转头看他,“这是我对谢思露的看法。”
“真相从不苍白无聊,而是苍白无能。许多人在困境里挣扎,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李月寒盯着苏星厌,问道:“谢思露她挣扎过吗?”
作者有话说: 已补。
第19章
“你挣扎过吗??”
“反抗过吗?”
秋天的风寒中带凉,阴丝丝地专挑脖子衣领里钻。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太长,苏星厌的手脚已经泛凉。
谢思露蹲坐在天台的一个小角落里,双手抱住膝盖,脑袋埋在肩膀里面,这是一个极为防御的姿势。她没回答苏星厌的问题,只是说道:“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为什么?”
“因为没用。”
天台的围墙密密麻麻留下许多人的秘密,谁和谁要做一辈子不分开的朋友,谁又爱而不得地喜欢着谁,谁下次一定要打败他的同桌,重获榜单第一……庸人忙碌,世人匆忙,面皮下面藏纳着欲/望的疲惫。
都说少年人是初生的太阳,因为迎接他们的是衰老的末路。
当年偷偷摸摸在墙面上写各种秘密的人,现如今早已各奔东西,除了年少轻狂的疯言傻语不断接受日晒雨淋,便是墙角散落的一堆粉笔头被时间忘在原地。
苏星厌捡起一根粉笔,唰唰唰地在灰色水泥墙上写下一句话。
谢思露抬头看去。
【天空是电影画面的最后一帧。】
她来了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他把粉笔头随手丢掉,然后拍了拍灰,一屁/股坐在谢思露的对面,双手后撑着地板,仰头朝上看,侧脸喉结脖子肩膀在天地中间连成一道流利的分割线。
“这句话我也想了很久的为什么。”
他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手脚摊开,“后来我看了很多电影,发现不管好人坏人,死的那一刻都是正脸朝向天空的。”
“它其实不是电影画面的最后一帧,而是每个将死之人眼里的最后一帧。”
谢思露学苏星厌摊开手脚,躺在他的旁边。
视线一下从窄变宽,楼房绿植,墙面上乱七八糟的文字全都消失,眼睛空落落地只剩一片铅灰色。谢思露眨了眨眼,睫毛颤抖。
谢思露:“那结束,还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啊。”
苏星厌笑,水泥地板硌着他难受,屈起胳膊枕在脑袋后面,他应道:“的确很无聊。”
“所以好好活着。”
谢思露没应,许久,她笑着叹了口气,“告诉你一件事,我刚上初一的时候就被人拖到厕所里揍了一顿。”
“她们把我拖到厕所,说我勾/引其中一个女孩的男朋友,堵在墙角扇我巴掌,一边扇一边骂,拿手机录像逼我承认自己是个婊//子。”谢思露说到这里,似有千斤顶压在身上,不堪重负逼她喘了口气,她攥紧拳头把眼泪闭回眼眶。
她想要笑,证明自己过去了不在意了,然而笑出来却又心有不甘,生生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含含糊糊跟着接下来的话一块叹出来,“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白白担这个名头?那几个女孩就一人一个巴掌,抓我脸,扯我的头发,尖皮鞋往我肚子里踹。我被打得没有力气,缩在地上承认了,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想,就觉得有什么能比命重要?”
“现在才发现吧——”她是真的再笑,“我的确贪生怕死,生生被一条命给牵绊住了。”
“你别再帮我了。”谢思露从地上爬起来,白色校服后面蹭了满背的灰,地里还留了一道她的水印子,像她碎了无数片的灵魂,其中的一个□□。
“初中也有男生帮我出头,但除了让我更麻烦以外,没有其他作用。”
—
话题太过沉重,苏星厌说到这里就讲不下去,他笑着叹出口气,眼眶逼出一圈红,“之前听到她的死讯,没多大感受,现在聊起她生前的岁月,又觉得压抑。”
李月寒放下笔,转了转因为长期书写而酸涩的手腕。
是夜无风,雨滴淅淅沥沥下得着实密集,窗帘只拉一半,还剩一半垂挂在墙壁后面,引得楼下路灯探头而来。
苏星厌的脸上交织两种色彩,暖澄的黄和晦暗的白,清秀的五官色彩登时变得厚重,葱鼻撑起面部起伏,眉峰已隐隐透出青年人的尖锐。
李月寒这才发现,苏星厌不但一双眼睛长得好,连眉毛都是锋利的漂亮。
他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迎着台灯转过来,眼眶敷红,眼角湿润,黑色瞳孔点着莹莹水光,眼泪晃了晃,要掉不掉。
少年人的清俊被这双眼睛打破平衡,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暗夜的罪,诱/人的罚。
李月寒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手腕凸出的一块骨头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指尖带暖,顺着手背的肌理往上,点到小拇指的骨节,微痒。
难得评析一句,话却刻板到不讨喜,“早/恋不对。”
苏星厌的声音放低,“我们是装的。”
李月寒抬头望,也不催促他擦泪,“你这副样子,她见过?”
苏星厌抽纸望眼睛上随便擦两把,“没有。”说到后面,他自己也嫌丢人,“我也不是爱哭,就每次流泪都遇到你了。”
李月寒倚在沙发接话,玩味着笑,“知道了,小哭包。”
小哭包臊得耳尖冒红。
笔记本上记录的两人第二次交集,谢思露只叫苏星厌别再帮她,原因合情合理,她怕麻烦,知道一两个同学的仗义执言根本不起作用。
但谢思露为什么不找老师家长求助呢?还是找过,却根本没用。
李月寒想起之前采访谢思露父母的状况,两位父母对孩子的厌弃溢于言表,在后面一些自媒体视频采访中,一提到女儿,他们的语气更是不耐。
苏星厌的故事,陈星润的评析,还有谢思露视频中声嘶力竭的饮泣,都和谢思露父母的说法矛盾。
真相如同迷雾探花,虚虚实实相当难辨。
李月寒重新提起笔问他,“你为什么帮助谢思露?”
在之前的回答中,苏星厌隐去了部分事实,起因动机包括偶尔的出手相帮,无非是因为谢思露的境况与五年前的李月寒相似。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述。
身子悄悄地往后挪了挪,他的脸隐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我觉得她看着不像坏人。”
李月寒:“就这样?”
苏星厌:“就这样。”
李月寒在笔记本上写下答案,而后又问:“她初一被欺负为什么不跟家长老师说?”
“她很漂亮,高二的时候因为贴吧照片的事情,就有不少女老师阴阳怪气地说,女生在外面被欺负,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我想她之前应该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可能当时说了,但并没有什么用。学校通常遇到这样的问题,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理由也说得通。
李月寒:“那她的家长呢?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苏星厌摇头,“我不清楚她的家庭情况。”
晚上九点的时候,赵音发来一段视频和一条网址链接,她说这是谢思露跳楼的直接起因。
李月寒点击进看,视频内容大概是苏星厌说谢思露初一被人在厕所殴打,说自己是婊///子的事情。
早期的帖子被网友再次翻出,视频里面少女青肿的面孔和那句微弱的“我是婊//子”让这个古早贴再次活跃起来。
网友A【小/三活该被人揍成猪头,才上初一就知道勾/人,长得漂亮了不起吗?】
网友B【楼上你能不能积得口德,现在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小/三吗?再说初一懂什么?】
网友C【楼上怕是个惯三吧,这种事情要找什么证据,做了就要承认,年纪再小不懂事,做人也要有基本廉耻!!!】
网上言论依然不友好,但唯一欣慰的是舆论开始呈现两极化趋势,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边倒。
赵音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李月寒按下接听。
赵音:“帖子看完了吗?”
李月寒:“看完了。”
赵音:“调查得怎么样?从她那个男朋友那里聊出了什么?现在谢思露的热度重新上来,网友言论也不再一边倒,舆论发展到一定极致最不缺反转。你看稿子能不能争取周一晚上写完,报纸周二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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