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相处得不愉快,可说到底两方都有错,不全是因为她。
无论如何,妈打小就对他好,好吃的好玩的都省给他。上学时宁愿自己吃一个月咸菜,也要省钱买双新鞋给他当生日礼物。
以后这世上可没人会对他那么好了,媳妇也不会。
程梅兰被他这句话弄得脸颊发烫,不好意思。
“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呢?是我们主动想断绝关系的吗?明明是他们逼的。那老头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坏得很,处处给咱们下套。你要怪就怪他,别怪我,我可不是白眼狼。”
赵菊香干脆拧着他的耳朵骂起来。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这种时候显摆什么母子情深。那可是六十万,你存款有六十万吗?你存多少年才存得到啊?舍不得你那偏心眼的亲妈是不是?行,咱俩离婚。儿子我生的,归我!房子用我嫁妆买的,归我!你什么都别想带走!”
程自建被她这么一威胁,心里难得冒出的那点不舍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赔礼道歉。
程梅兰对自己这个妻管严弟弟算是彻底看穿了,眼神轻蔑,转移话题。
“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快决定。”
那么多钱摆在眼前,谁能忍住不动心?
房子虽然很诱人,但长在羊身上的肉到底比不上已经红烧好送到嘴边的香。
经过长达四十分钟的讨论,结果出来了。
他们同意公证。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抵达律师事务所。
所来人员为顾青云、阮林林、程梅兰夫妇、程自建夫妇。
程晚歌还在拘留,王秋雅与程初旭在上学,后者被父母瞒在鼓里,对此事一无所知。
阮林林本来还挺担心见面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发现他没来松了口气。
律师已准备好合约,主要内容为兄妹二人及其子女愿意主动放弃财产继承权,以后无需履行赡养义务。
各方面都撇得很清楚,只要签下字,以后他们便形同陌路了。
合同一式三份,需要签字的地方很多。
程梅兰第一个拿起笔,签字签到手发酸,放弃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母亲。
其他人依次上前,最后轮到阮林林。
她拿着笔,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老太太,如果你不愿意签,那就恨我吧。到了阴间我给你赔礼道歉,但我不想勉强自己跟他们争来斗去了。”
程梦芝自然不会回应她,她定定心神,签下第一个字。
顾青云微不可见地推了下她胳膊,轻声说:“看看你,太久不练字,连自己名字都笔画都忘了。”
阮林林定睛看去,纸上赫然是个双耳旁,吓了一跳,连忙改过来。
签完字后她站在顾青云身边,心脏砰砰狂跳,一直偷看他,担心他已经发现什么。
但顾青云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只以为她是提笔忘字。
她咬着嘴唇,心里不安。
—
华城市第一中学,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课,程初旭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板,突然有人拍他肩膀,递过来一个小纸条。
晚上去看电影吗?
字迹娟秀,显然是女生的。
他摇摇头,丢进垃圾桶,抬头继续听课,眉宇间锁着一抹忧愁。
这两天家中气氛奇怪,先是妈妈眼睛莫名其妙肿了,紧接着奶奶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最后今天早上,他听见爸爸在房间打电话跟经理请假,说是要去见什么律师。
他见律师做什么?奶奶是不是出事了?
数个问题在脑海盘旋,令他压根没法听讲。
下课后向老师请假,背着书包独自冲出校门。
他给程自建打电话,逼问对方在哪儿。
程自建支支吾吾不肯说,他威胁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回家把你的私房钱全翻出来!”
“别别!我在xx律师事务所,你现在来也没用……”
话没说完,电话已经挂了。
程自建看着手机,默默咽下最后半句——合同都签完了。
最后确认了一遍合同,律师说道:“恭喜,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彼此的家人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讽刺,但又是可笑的事实。
一行人走出大门,正打算分道扬镳时,有个白色身影冲下出租车,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
目光扫到阮林林,他非常惊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奶奶,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们来做什么?”
赵菊香一把将他拉了过去,“瞎叫什么?她现在不是你奶奶了。”
程初旭不解,“她怎么会不是我奶奶?我小时候还是她带大的,你们疯了吗?”
“我可没疯。”她挥挥手上的文件袋,“人家为了财产不要你了,从今往后,咱们家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知道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信!”
他奋力推开她的手,跑到阮林林面前,近乎恳求地看着她。
“奶奶,她是骗我的对不对?”
眼前的他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孩,迫切需要别人安慰。
阮林林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声音沙哑。
“小旭,好好念书啊。”
顾青云握住她的手,带她坐进车里。
程初旭呆呆地看着他们,等车开出十多米,突然发疯似的追过来,任凭赵菊香怎么喊都不回头。
汽车不停,逐渐超过他的速度,驶入滚滚车流中。
他再也追不上了,站在路边望着车水马龙,放声痛哭。
“奶奶!奶奶!”
灰暗的家庭生活里,她像一缕冬日暖阳,令他生机勃勃。
可是从今天开始,那缕阳光已经不属于他了。
骄傲的白衣少年低下头,衣袂随风飘扬。
半小时后,阮林林已经到家,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奶奶,很高兴能与你当这么多年的家人。我知道自己能力太小,没资格让你回心转意。但是请等等我好吗?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让你骄傲的孙子。”
—
程晚歌被拘留了三天。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遭遇,其中滋味不必多说,对自家那几个亲人更加充满厌恶。
出去的时候,她穿着一套没熨烫的皱巴巴的衣服,头发数天没梳洗,问女民警借了根发绳,随意地绑在脑后。
走出拘留所大门,外面灿烂的阳光晒得她晃了眼。
一片白茫茫之中,有个红色影子迅速接近,发出一声刹车声,准确无误地停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瞿天成跳出来。
“晚歌姐,我接你来啦!快上车,叔叔阿姨在家等你呢,说是要给你弄桌好饭。”
他永远那么年轻、时尚、朝气蓬勃。
而自己呢?一身狼狈,简直就像掉进泥坑里爬不出来了。
程晚歌不愿被他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条件反射地撇开脸,低声道:
“我自己回去,不要你接。”
瞿天成皱眉,大咧咧抓住她的胳膊。
“开什么玩笑啊,我都到了,快上车吧!”
她猛地抽出手,低头捂着胳膊,快步往前走去。
瞿天成赶紧追上,“你是不是还因为之前的事不高兴?叔叔们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程晚歌陡然停下脚步,严肃地回头。
“怎么解决的?”
瞿天成如实告诉她。
程晚歌愣在原地。
本以为出来后免不了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没想到问题竟然已经解决了。
还是彻彻底底的解决。
宛如自打出生时身上就长着个瘤子,怎么治都消不掉,突然有天睡觉时被人割掉,那种震惊、猝不及防、甚至淡淡失落的不习惯感,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她的心脏。
瞿天成害怕自己说错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晚歌姐……你没事吧?”
程晚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眶略泛红意,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当然没有,以后不必再见到他们,我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吗?
瞿天成十分怀疑,把车开了过来,再次邀请。
“我送你回家吧,叔叔阿姨该等急了。”
程晚歌没再拒绝,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上,系安全带时轻轻说了声谢谢。
瞿天成忍俊不禁,“这种事有什么好谢的?你终于肯坐我的车,我该谢谢你才是。”
“我指得不是这个,而是……你特地托人关照我了吧?”
被拘留的体验绝对算不上好,刚进去那天她被关押在一间大牢房。
里面挤着二十多个女犯人,睡大通铺,没有厕所,角落里有个蹲坑,用布帘子挡着。
即便此时气温不足十度,依然臭得让人难以忍受。
程晚歌以为自己这些天都要待在那样的环境里,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
谁知第二天,她就被转去单人牢房,带简易卫生间,伙食也好了许多。
顾青云只是个教授,顶多在学术界艺术界有点威望,人脉还没有强到能给她特殊待遇。
想来想去,只有瞿天成会这么干了。
瞿天成没有否认,嘿嘿笑了声,挠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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